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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mall>梦境是我们的第二个生命。</small>

<small>——钱拉·奈瓦尔《奥蕾莉娅》[1]</small>

你爬上床,钻进熟悉的事物中,床单和棉被散发着你的气味和记忆,你的头陷入枕头熟悉的柔软,你翻身侧躺,蜷起双腿,脖子向前微倾,让冰凉的枕头冷却你的脸颊。很快地,眨眼之间,你就会坠入梦乡,在那片黑暗中你将会忘记一切,所有的一切。

你将会忘掉所有:上司的无情专权、鲁莽的话语、愚蠢、没有赶完的工作、缺乏体谅、不忠、不公平、漠不关心、怪罪你的人或以后会怪罪你的人、你的财务窘况、时光的飞逝、漫长无聊的时间、你想念的人、你的孤独、你的羞耻、你的挫败、你的悲惨、你的痛苦、不幸、所有的不幸。很快地你将忘记这一切。你很高兴自己就要忘掉。你等着。

黑暗中,或幽光中,周围的物品陪着你一起等待: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衣橱、抽屉、暖器、桌子、矮凳、椅子、掩上的窗帘、你脱下来随手乱扔的衣服、一包香烟、火柴、你外套口袋里的皮夹、滴答声仍依稀可闻的手表。

等待的过程中你听见的声响毫不陌生:一辆汽车压过熟悉的石板路,或辗过浅洼中的水、不远处一扇门关起、一台老旧冰箱的马达、远方几条狗在吠、雾角的低鸣从海边一路传来、布丁店门口一扇铁卷门猛然被拉下。这些声音,不仅充满了睡眠与梦境的暗示,也牵引你回想起那让人重生的忘忧世界,告诉你无须多虑,提醒你很快你将会遗忘它们,遗忘你床边的各种物品,你将踏入另一片领域。你准备好了。

你准备好了。仿佛你即将脱离躯体、你亲爱的腿和臀部,甚至你的手和手臂。你准备好了,你感到无限喜悦,你不再需要那朝夕相处的身体和四肢,你明白等你闭上双眼后,你将把它们全部抛在脑后。

一个轻微的肌肉抽动提醒你,眼皮下方你的瞳孔与光线彻底隔绝。熟悉的声音与气味暗示你一切都安然无恙,沉静之中,透入瞳孔的光线并非屋内稀薄的微光,而是你内心深处的光影,渐渐地晕染,慢慢地扩散,直至爆发成一朵朵色彩斑斓的烟火:你看见蓝色的水印、蓝色的闪电、紫色的烟雾、紫色的穹窿;靛青的粼粼波光、熏衣草紫的瀑布水雾、殷红的熔岩从火山口蜿蜒流淌、波斯蓝的星点静静地闪烁。你欣赏着内心的色彩,看着颜色和形状悄然变化、重复、出现又消失,然后一点一滴地逐渐幻化变形,直到勾勒出你早已忘却或从不曾发生过的记忆和景象。

但你还是没有睡着。

现在就承认这件事未免太早了吧?回想一下当你安稳入睡时脑中的思绪。不,不是你今天做了什么或明天要做哪些事,而是去想像那些带你融入无意识睡眠状态的甜美细节,它们全在等你回来,等你好不容易现身,让一切美好圆满。可是没有,你没有出现,你在一辆火车上,沿着左右两排白雪包裹的电线杆向前飞驰,行李箱里装满所有你最珍爱的物品。你带着某个精美迷人的东西回来,大家全都明白了自己的错误而闭上嘴巴,私底下对你感到一丝钦佩。你拥抱一个你所爱的美丽身躯,而那身体也回抱着你。你返回那座始终无法忘怀的果园,从树枝上摘下熟透的樱桃。是夏天,是冬天,是春天。现在是早晨,一个蔚蓝的早晨,一个美丽的早晨,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朝气蓬勃的早晨……然而没用,你睡不着。

要不然,试试我的做法:轻柔地转动身体,不要惊扰你的四肢,让脸颊在枕头上找到一块冰凉的位置。接着,你开始回想七百年前拜占庭送给蒙古大汗旭烈兀做妻子的玛莉亚·帕里奥洛加斯公主。她从君士坦丁堡出发,长途跋涉至伊朗嫁给旭烈兀,然而还没抵达目的地,旭烈兀已经撒手人寰,于是她只好嫁给继承父位的阿巴哈。她在伊朗的蒙古宫殿里居住了十五年,直到丈夫被人谋杀,才被迫返回此刻你渴望安稳熟睡的这片丘陵地。啊,想像你自己就是玛莉亚公主,试着感受她出发上路时的凄怆哀愁,感受她返国之后,自我幽禁在金角湾岸边的教堂里,度过了悠悠余生。想像苏丹妃菡丹——艾哈迈德一世的母亲——所豢养的侏儒,为了取悦她这些亲爱的朋友,苏丹妃替他们在斯库台建造了一间侏儒屋。但后来,苏丹派人替他们建造了一艘大帆船,将她的这些朋友从伊斯坦布尔送往某个地图上找不到坐标的人间乐园。试着体会苏丹妃菡丹在旅途启程的黎明与朋友分离的悲伤,体会侏儒们站在帆船甲板上挥手道别时的悲伤,仿佛你自己即将离开伊斯坦布尔,挥别你所爱的亲友。

倘若这一切仍无法引我入眠,我亲爱的读者,那么我会假想一个苦闷的旅人,在一个凄清的夜晚一个凄清的火车站里,站在月台上来回踱步,等待一辆不会到来的列车。当我弄清楚旅人的目的地时,我会发现原来我自己就是他。我想到那些挖掘西黎维城门下方地下隧道的工人,就是这条通道在七百年前让希腊人得以进城占领。我想像第一个偶然发现万物背后意义的人。我幻想在眼前所见的世界之下隐藏着另一个平行的宇宙,而当我逐渐理解事物的隐含意义后,我将为这片新领域中的新意义感到无限狂喜。我设想一个失忆的人心中幸福的无知。我假想自己被弃置在一座无名的鬼城里,曾经挤满千百万人口的房舍、街道、清真寺、桥梁和船只如今杳无人迹。我穿越鬼魅般的空荡市区,在泪眼模糊中忆起原来这是我自己的家乡,这里有我的过去。我缓缓走回我所居住的街道、我的家,躺上那张让我辗转难眠的床。我想像自己是弗朗索瓦·商博良,爬下床来解读罗塞塔石上的埃及象形文字[2],陷入无穷往事中找不到出路,像个梦游者在我记忆深处的幽暗隧道里漫游。我幻想自己是穆拉特四世,深夜里独自一个人微服出巡,视查禁酒令执行的成效,伪装成平民百姓的侍卫随侍在侧,暗中确保我的安危。我欣慰地观察我的子民的生活,他们在清真寺周围、在零星几家尚未打烊的商店里、在骑楼暗处的简陋小屋里闲晃。

接着,午夜时分,我变成了制棉被的学徒,向师傅耳语某个密码的前后音节,预告19世纪最后一场禁卫军叛变。或者我是那神学院的信差,来到一个非法的教派组织,催促托钵僧从瞌睡和沉默中醒觉。

假使我仍旧睡不着,亲爱的读者,那么我将化身为一位忧愁的痴情人,四处追寻那逐渐失落的爱人身影,我将打开城市的每一扇门,走进每一间鸦片烟弥漫的房间,挤进每一群说故事的人群,踏入每一栋歌声缭绕的屋舍,寻找我自己的过往以及爱人的足迹。倘若我的记忆、我的想像力以及我残破不堪的梦想尚未耗尽,那么在一段半梦半醒的恍惚剎那,我将会跨进第一个不期巧遇的熟悉居所,也许是某个点头之交的朋友的家,也许是某位近亲空下来无人居住的宅邸,接着,我打开一扇又一扇的门,仿佛闯入自己记忆中遗忘的角落,直到开启最后一个房间。我吹熄蜡烛,躺上床,伸展四肢,然后,在各种遥远、陌生、奇异的物品包围下,安然睡去。

[1]钱拉·奈瓦尔(Gerard de Nerval,1808—1855),法国象征主义和超现实主义诗人、作家,创作全盛期精神严重失调,多次进出精神疗养院,最后在巴黎街头自缢身亡。著有《奥蕾莉娅》、《西尔薇》、《东方之旅》等。

[2]1799年在埃及罗塞塔发现的一块石板,上面刻有希腊文和埃及象形文字,成为解开古埃及文字的可靠线索。弗朗索瓦·商博良(JeanFrancois Champollion,1790—1832),法国历史学家,被誉为“现代古埃及学之父”,花了二十三年破解罗塞塔石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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