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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昂似有些不自在，微微转开了视线，低声说道：“……这没什么。我自然不能让你与那叛贼同归于尽。”

我有丝动容，却又隐约觉得似乎有甚么不对劲。然而杜曜并没容许我继续想下去，他走上来，握住我腕脉之间，催动内力，我登时觉得一股热流沿着我的腕间、手臂蜿蜒而上，直至四肢百骸。不多时，我已经觉得自己不再那么虚弱无力了，遂借着杜曜的手劲坐起来，才发现自己形容极其狼狈，衣衫破败，长发纠结，身上皆是道道血痕，简直有些触目惊心。看来，泰山之巅那位老者并未说错，这“玉石俱焚”一招，果真是毙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威力反噬，也将我伤得甚重。我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徒劳地想要把自己的破衣烂衫整理得整齐一些。

杜曜看了看我，忽然微微一笑。

“啊呀，小升莲莫非觉得自己样子太邋遢了不敢见人？这倒容易。”他不知念了几句甚么法诀，右手围绕我身躯虚虚一挥。我只觉眼前一花，忽有一阵暖洋洋的清风绕着我身扬起。待那阵清风散去，我再定睛看自己时，身上已换了一袭绣有朵朵莲花的粉白衫子。再一摸头发，亦是平整顺服如初。我大喜。

“那么，那叛贼已被我击杀了？那个甚么‘诛仙阵’想必也破了罢？自从我使出那一招之后，都发生了甚么事？”我追问杜曜。

杜曜苦笑了一声，薄责我道：“自己刚刚好起来，就有这么多问题！”他面色微凝，轻道：“当时你并不知晓我赠予你的玉石究竟有多大力量，就贸然使出‘玉石俱焚’一招，两下威力相加，对你的伤害亦是加倍的！我在一旁看得分明，却阻止不及……那叛贼一死，妖阵自是立时告破；只是眼看着你也气息奄奄、命悬一线，我们皆是无比痛心，自责无能，在那妖阵中纠缠了这许久，最后却要你牺牲了性命来与那叛贼同归于尽……”

我见他语调沉痛，面露伤感之色，慌忙打断他道：“哎呀，杜曜，说这些做甚么。我这不是又好好儿地活过来了吗？何况那一招你们又都不会，事急从权，我使出来也好，不正抢了个头功么？”

杜曜望了我一眼，并没释怀，轻叹一声，“唉……升莲，我们还是对不住你，援救未及，让你凭空吃了这么多苦！我们思前想后，并没有其它法子可以救你，惟有让袁兄舍去他的千年修为……记得么？升莲？我说过的，你与他前世有某种机缘；只是这一次拿去他一千年修为，只够救回你一条性命，旁的事情……却不够完成！”

我一怔，想起当日杜曜所说的，只要从袁昂身上获得他数千年修为，注入我身躯之内，冲消我身上的妖气，即可脱去妖身，成为仙胎――那么，杜曜是说，此番我虽获得了袁昂的千年修为，但还不够让我脱去妖身？我，经历了这一番生死大劫，却仍是妖身么？

我有丝惊愕，但一转念已释然，笑道：“袁昂愿意救我，我已感激不尽。至于旁的事，今日的我，还能强求太多么？”说着，我又转向袁昂，郑重道：“袁昂，你的救命之恩，我铭记在心。但愿还有那么一天，我能够报答于万一。”

袁昂似是没想到我会如此郑重其事地道谢，显得很不自在，把脸转到一旁，低声说：“升莲，何必如此客套？……你没事就好。下次切不可如此鲁莽不顾后果，知道吗？”

我笑笑，心里逐渐升起一丝暖意，刚要答话，忽然听见身后有一个苍老却威严的声音说道：“原来你们三个都在这里。还不快快起身听宣？”

我们慌忙都站起来，转身一看，正是南极仙翁。此刻他神清气爽，想是因为此番讨逆大获全胜之故，脸上喜气洋洋，对袁昂和杜曜两人说道：“仙界平此大乱，欲效当年姜子牙助周武王伐纣获胜之后封神之盛事，论功行赏！你二人居功厥伟，自当榜上有名！这几日我已命人在荧山之巅搭建了一座封神台，如今已近完工，只待吉时一到，就当正式登台举行封神大典！”

我们三人闻言，飞快互视一眼，脸上皆有掩藏不住的一丝喜悦。袁昂自不必说，眼看多年夙愿将遂，功成名就已在眼前，岂能不兴奋莫名？就是我，也为他和杜曜感到高兴。

南极仙翁扫了我一眼，叹息道：“莲花小……唉！谁知这其中竟有这些曲折缘由！如今虽然你诛灭应氏叛逆，当记首功，但你原为花妖，不但得不到封赏，还有可能因为隐瞒身份逾界行事，遭受天条惩罚哩！小丫头，你怎可鲁莽若此？就是老头子存心想帮你，亦是无从帮起……咳！小丫头，你怎地如此糊涂？”

南极仙翁说到最后，竟似是长辈的失望薄责语气，我讪讪地低头笑，感觉似是有些理亏。幸好此时一名仙卒跑了过来，为我解了围。来人深施一礼，奏道：“启禀老仙翁及各位仙人，封神台已布置完毕，特请各位登坛！”

我不由有丝诧异，“我也能去么？”

南极仙翁横了我一眼，转身便走。杜曜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笑道：“升莲何必多问？没阻止你便是默许你去了，只是要悄悄儿的，莫要声张。这样大的热闹，你还不赶快随我们一起去看看？”

我大喜过望，点头如捣蒜。“去去，当然要去。我们快走罢！”我高兴之下，就连身上的伤痕也似乎不那么痛了，首先举足向南极仙翁离开的方向奔去。

《步步生莲》梦魂怎奈珠宫远（二）

封神台上旌旗猎猎，正中一杆大纛迎风飘扬，远处望去极有气势。南极仙翁沐浴斋戒后登坛，手持一卷写于杏黄绸之上的仙旨，先望空行礼毕，方展开来朗声宣道：“青云山君陈儇听旨！”

台下一人忽排众而出，身形一闪，已是到了封神台上，俯身拜下。南极仙翁语声琅琅，好生勉励一番之后，才将仙旨宣读。那人又惊又喜，恭敬行礼，接下仙旨，自去不提。

我悄声问杜曜：“这些封号都是打哪儿冒出来的啊？此次讨逆之战，立功人数百上千，要是一个个宣读拜接过去，要花多长时间啊？南极老仙翁年事已高，支撑得住么？”

杜曜闻言，忍笑瞥了我一眼，压低声音道：“封号皆由仙界拟定，南极老仙翁身为讨逆主帅，理应代宣，也算是无上荣光。旁的你都不用担心！若教他听到了，岂不是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来了？”

我被他促狭，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啐！我是一片好意！怕等一下轮到你听封的时候，南极老仙翁吃不消了去闭关调息，只留给你一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空等一场也还罢了，只是又要多等许久，岂不教人着急？”

杜曜没好气地半真半假斜睨了我一眼，道：“升莲，承你贵言！”我看着他那难得一见的无奈神情，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下却委实太过显眼，正巧封神台上，南极仙翁此刻并未开言，我的笑声就在一片短暂的寂静中清脆地传扬开来。我不由得立时咽了回去，可为时已晚――早已招来许多注视的目光，皆停驻于我的身上。那些目光里，有着审视、有着不解、有着狐疑。饶是我平日再大大咧咧，此时也不由有些怯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