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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了么?”沉音的声音遥遥地射进我耳朵里,我立马高声回答,“明白了!”
第二天我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天还没亮,我就着夜明珠的光洗了脸,换上侍僧服出门。打热的溯水要去侍膳堂,离得还挺远。一早上我跑了好几趟,因为水一旦凉了就要换掉。终于等到他起床了,我跟在前面几名侍僧身后进去。他刚刚起身的样子,身上只着素纹鲛绡中衣,长发披散,有些慵懒的样子。他抬起手,数名侍僧围在他身边为他穿上一层层的衣服,随后他向我望过来。
我有些莫名的紧张,端着水盆走过去,想看他,可是被叮嘱过不可以抬头乱看,想说话,却又被要求过不可以随便出声。他就在我面前,把手伸进温热的溯水里,毫不理会我,仿佛我只是个木架子一样。洗漱完后他便不再看我,坐到一边由另外的侍僧给他束发去了。我只有端着水盆出门找地方倒掉,心里一阵阵的失落和酸楚。
他是打算用这种忽略我的方式来打击我么?
这怎么可能打击到我强悍的神经?
倒完水回来他却已经不见了。门口的侍僧说,他每天早上都要同北斗一起到神殿后面的寓言大厅去做单独的晨祷,不允许任何人进入。我只好在殿里等他。等了很久很久他都没有回来。
寝宫里很干净,也没有什么可打扫的。我去要了点热溯水来泡上一壶茶,以防他回来觉得口渴。可是茶都凉了,他还是没出现。我一直望着大门口,简直要怀疑他会不会因为我的问题连寝宫都不想回了。
海水的颜色渐渐浮起一层玫瑰红,是夕阳西下的时候了,我听到晚祷的歌声从远处传来。他一定正在那里主持晚祷。
可是这一天他都去哪里了?不是说他不怎么出颛顼神殿的么?
他终于回来,身后跟着几名侍僧,面上有些疲累。我已经把床褥都铺好了。他换了衣服,倚靠在床栏上,拿了本书看着,自始至终没瞧我一眼。我在一边候着,而其他的侍僧已经退了下去。
只剩我们两个了。
我权衡着要不要开口。
“你下去休息吧。”他突然对我说。
这是他今天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低着头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又转过身来,问他,“我可以问个问题么?”
他没有抬头,“问。”
“……算了……”我问不出来,转身欲走。
“你是想问我今天去了哪里么?”他看向我。
“是。”
“我去了中央神殿。”
我感觉到自己的呼吸窒住两秒。
他去中央神殿,去了一天?
“你是故意去的么?”
“是。”他答得干脆,“但是我突然发现,她跟素珑,真的很像。经常去去,也没什么不好。”
素珑素珑,又是素珑…
我笑了,“你不会是想用这种办法,把我气走吧?”
他看着我,微微挑起一边的嘴角,“起初是。不过现在,我觉得作为替身来说,她比你合格太多了。”
我退出神殿,跑回自己的屋子,关上门,蒙上被子堵上耳朵。可是他那句话已经进了脑子里出不来了。我分辨不清,他是只为了让我死心才这么说,还是说得真心话。
可是他看着我的神情,说话的语气,仿佛都在告诉我他根本就没想费神欺骗我。
洛卿,我怎么以前都没发现你嘴这么刀子的?一句话就能让我有被一箭穿心的感觉,而且还是枝毒箭。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禺强开始时不常地去中央神殿,却从不带上我,我每日只能老老实实守在他的寝宫里,在脑子里幻想他们俩恩爱的场面。我一遍遍说服自己,他不会真的爱上她,他只是在用这种方法让我死心。
就算不是因为我,他也不会真的爱上她,因为她长得太像素珑。
我们两个在他口中都是替身,只不过她比我更像一些而已。
这种自我催眠虽然有自欺欺人之嫌,但是总算让我心里稍稍平衡,不会再因为禺强偶尔一两句言语上的刺激失控。如果总像个女人一样歇斯底里,早晚会败下阵来。
我知道我们俩针锋相对上了。我总是想尽办法提醒他我们有过的记忆,想让他注意我。而他却一直对我冷漠,说的每句话里都像夹了冰雹一样冷冽,他不断地提醒我我只不过是个不合格的替身,不断地否定我脑中美好的记忆。在他的眼睛里,真的再也找不到一点往昔的影子。那里不再有温情,甚至于在某天早晨我端着银盆接近他时,我看到了那双黑眸里充斥的满满的“厌恶”。
我当时傻在那里,脑子一片空白。
被自己喜欢的人厌恶,是什么感觉?
对于那种感觉,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也不想再回想,但我知道要是再这样下去,就真的彻底被他厌恶了。
如果是这种结果,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争取,起码在他的记忆中我仍有一个称不上美好但也不至于坏的印象。
所以我决定换一种方式呆在他身边。我不敢再多话,不敢再多想,像个普通的近侍一样低着头做该做的事。再也不过问他去了哪里。再也不把自己当成他从前爱过的人。每天早上给他奉上温热的溯水,整理床铺,擦拭寝殿里的摆设。有时候他会在寓言大厅与北斗商量事情,有时不会出门,只是在前厅接见一些侍僧臣僚,我给他准备好茶水午饭,这样他忙完了就可以放松下来吃个饭什么的。有时候他在寝殿里看书,我就老老实实站在旁边。晚上铺好被褥,侍候他就寝。一个星期这么做下来,我越发觉得自己要是个女人,绝对是贤妻良母。
就着么看着他,其实也够了。到了这个地步,我已经不再想爱不爱的问题了。
有时候我也奇怪,在我还是人的时候,从来都是说分手就分手了。可是现在我怎么会成了这种曾经最被我鄙视的人。我的坚持是不是真的错了。那种他还爱我的直觉,只是妄想而已?
他似乎对我的近期的老实恭顺有些微诧异。但也从未主动开口,只是在我接近他的时候,能感受到他带着探究的目光。
他又出去了,去了思缘那里。我做完该做的事,就趴在他看书的桌子上,贴着脸颊的珊瑚石清凉柔滑,鼻间有他身上那种幽幽的气息。
一闲下来,就忍不住在想他在中央神殿做什么,跟思缘发展到什么地步了。眼看着他们俩越走越近却什么都不能说,这滋味真是挺不好受。思缘这孩子,是不是还傻乎乎的以为禺强喜欢上了自己,就跟以前的我一样?
漫无边际地想着,加上每天都起得太早,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半梦半醒间,仿佛有谁在触碰我的额头,很温柔很温柔的感觉。顺着这温柔的感觉,我做了一个美梦,梦里没有出现大荒神或者伏羲,只有洛卿托起我的脸吻着我的额头,在我耳边一遍遍地说着,“对不起。”这对不起轻缓而深情,从中流泻出深沉的痛楚与无奈,在我耳边真实地盘桓着。即便当我醒来,它还在我的脑子里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