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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ockquote>门前一道清流,夹岸两行垂柳,风景年年依旧。只有那流水,总是一去不回头。流水啊,请你莫把光阴带走。</blockquote>
贺绿汀那一代音乐人还是很了不起的,只可惜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那些人现在中国可没有了。
孙离想想自己写的那些小说,忽然觉得没有任何意义。一种深深的虚无感,重重地压在他的胸口。
李樵的歌就像原野上的风,微微地吹,没有来路,没有方向。她唱着唱着,居然又唱起京剧了。
她唱的是《锁麟囊》里薛湘灵的《春秋亭》:
<blockquote>春秋亭外风雨暴,何处悲声破寂寥。隔帘只见一花轿,想必是新婚渡鹊桥。吉日良辰当欢笑,为何鲛珠化泪抛。此时却又明白了,世上何尝尽富豪。也有饥寒悲怀抱,也有失意痛哭嚎啕。轿内的人儿弹别调,必有隐情在心潮。</blockquote>
孙离听李樵唱得这么开心,泪水都忍不住快出来了。他更多时候听到的是李樵的叹息,难得她今天这么自在开心。他把手伸过去,李樵并没有侧过头,就像耳朵上长着眼睛,她把右手放在了他的手掌里。他轻轻捏着她的手,泪水真的就出来了。
李樵唱完,颇有几分得意,笑道:“老头子你知道吗?我这可是程派唱法,咽腔,似断似续,好难唱的呢。”
进了城,遇着了红灯,李樵突然望见孙离眼睛红红的,问:“怎么了?”
孙离只是开玩笑,说:“你唱得好,艺术感染力啊!”
李樵哈哈大笑,说:“老头子,你这么容易被艺术感染,你要是听艺术家唱歌,不要哭得眼睛发肿?”
孙离紧紧握着李樵的手,说:“老婆子,世上再没有你这么好的艺术家啊!”
李樵忙说:“不准你叫我老婆子,只准我叫你老头子。我可没那么老啊!”
孙离见李樵没有找地方吃饭的意思,就说:“你今天成神仙了,饭也不吃了?”
“去我家吧。”李樵轻轻说。
孙离头一回听李樵请他去家里,忍不住又捏了捏她的手。李樵心里舒服,嘴上却故意说:“老头子,我手要被你揉成面团了。”
李樵故意调皮,拿手指轻轻挠着孙离的手掌心。孙离手被挠得痒痒的,忍不住就把脸朝她凑去。李樵忍住笑,清清嗓子,说:“严肃点,严肃点,不要妨碍司机同志开车。自由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生命故,二者皆可抛。”
孙离听李樵篡改了裴多菲的诗,就想起一个笑话,说:“有位文化官员给作家作报告,讲作家一定要博学,你看贝多芬的诗多好!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他的音乐也非常了不起,你看他的《命运交响曲》,<img src="/uploads/allimg/200411/1-2004110J125H9.jpg"/><img src="/uploads/allimg/200411/1-2004110J125H9.jpg"/><img src="/uploads/allimg/200411/1-2004110J125H9.jpg"/>——
<img src="/uploads/allimg/200411/1-2004110J125H9.jpg"/>——”
李樵不信孙离的笑话,讲:“你们作家就喜欢编段子臭人!今天的文化官员都是文化人,哪有分不清裴多菲和贝多芬的?”
李樵再怎么在车里跟孙离缠绵,再怎么嬉皮笑脸,一下车就变了一个人,端庄亲切,又有一种疏离。孙离也装作陌生人,两人一前一后走进电梯。李樵泰然自若,跟认识的邻居笑着打招呼。
孙离同李樵对面站着,李樵的目光停在孙离胸脯上,却又似乎没有望见他的胸脯。她的目光好像透过他的身体,投到他身后不锈钢的电梯壁上。
李樵住的地方叫上都印象,一幢二十八层的滨江高楼,下楼横过马路就是沿江风光带。李樵住十四楼,她说当初买这套房子,倒不是因为喜欢看江景,而是爱上江边那些香樟树。
这些香樟树还是上世纪五十年代种下的,树干已粗到一人合抱不拢了。每年春天,樟树长出嫩红的新叶,老叶慢慢掉落。春天阳光下,簇簇新叶红亮剔透,玉片一样在风里摇来摆去,泠泠作响。老叶落下时也还是油绿油绿的,樟树无论怎样都不会给人悲戚的感觉。
李樵的家布置得像一个禅室。进门玄关前面的地上,摆着一块平整的青石,上面放着一双藤编女拖鞋,小小巧巧的,已有几分旧意。李樵先穿上这双藤编拖鞋,再拉开玄关旁边的旧木柜,拿出一双男式帆布面拖鞋,也是旧旧的。
玄关进去是客厅,地板和墙面都贴着胡桃木板,颜色有自然的深浅。屋里的调子本来有些暗,可是客厅正对门是一扇落地大窗,光线足足地涌进来,棕黑色的地板照成了浅金色,安静明亮。
客厅正中放着一段香樟树墩,半米高的样子,虽去了皮,却仍是原木风味,做茶几用的。香樟树墩上孤零零放着一个黑釉陶罐,插着几枝菖蒲。
孙离手脚不知往哪儿放,站在客厅中间四顾。一组藤沙发靠着墙,李樵把他推到沙发上坐下。
孙离四下打量,说:“李樵,不对啊。你是媒体人,怎么不见电视啊?”
李樵抿嘴一笑,说:“我有信息恐惧症。我回家就只想喝茶读书睡觉,也听听音乐。哎呀,说句没良心的话,报纸电视其实都不要看,看了只让人心里不安。世间本无事,新闻纷扰之。不信你试试,一年不读报纸,不看电视,保证你超凡脱俗。”
孙离左望一下,右望一下,装出一副找人的样子说:“咦,这是不是《新日早报》李社长李总编的家呀?我刚刚和她一起进来的,怎么不见了?怎么她家里只有一个胡说八道的小姑娘呀?”
李樵嗷的一声,猫一样扑到孙离身上。房子并不算大,除了客厅,还有一间卧室,一间书房。厨房和卫生间的门敞着,都很宽大,只有卧室门虚掩着。
李樵在家的样子极是散漫,她先用电水壶烧水,再哼着歌取出杯子来洗,好像屋里没有孙离这个人。
孙离说:“宝贝,你这屋里样样好,只是少几幅字画。”
李樵笑笑,说:“我平日同书家、画家们打交道也多,从来不问他们要字画。他们都是有润格的,感觉就像问人家要钱似的。”
“你倒是个懂事的人。”孙离又环顾四壁,“我去找人画几幅,不算你职务腐败吧。我玩得最好的画家朋友是高宇先生,我下次请他画画,他的字也很好。”
“高宇?苍市有这个画家吗?”
孙离说:“他在北京,不是苍市人。”
“哦,原来如此。中国的书家、画家太多了,能让人记住的真是不多。”
孙离站起来,走到卧室门前,很想轻轻把门推开。女人的性情是什么样子,看看她的卧室就知道,客厅都是布置给别人看的吧。
孙离心里猜着李樵卧室是什么样子,腿却朝李樵厨房走去。厨房很时尚,一色的灰蓝色调。料理台在中间,灶台和橱柜靠左边墙,右边墙角是双开门大冰箱。
看得出李樵并不常做饭,橱柜上挂着六个平底煎锅,从大到小,整整齐齐,闪着隐隐的光,就像新的。
孙离说:“好洋气!”
他拿手指在锅底轻轻一抹,拖长了声音说:“好锅好锅,可惜可惜。”
李樵站在旁边,举起拳头砰砰打在孙离肩上,娇嗔说:“人家没有时间做饭嘛!”又低下眼睛,放低声音,“人家一个人,做什么饭!”
李樵眼睛往下的时候,眼睫毛厚厚长长地覆下去,两片细黑的上弦月,弯弯地浮在她白皙的脸上。孙离把李樵小心地揽在胸前,像抱婴儿一样轻轻抱着。李樵已三十五岁了,这个女人在他眼里就是个孩子。
李樵突然从孙离怀里挣出来,装出一副要哭的样子,嚷嚷说:“饿了,饿了,出去吃饭。”
孙离说:“不要出去吃,我来做给你吃吧。”
孙离过去拉开冰箱,只有一盒鸡蛋,三个干瘪的柠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