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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秦的军队很快就兵不血刃地攻克了重城寿阳（安徽），谢玄在距离战场二十五里外的地方驻扎，但由于畏惧秦军的强盛，暂时不敢前去进攻。
苻坚派遣之前俘获的朱序前往晋军招降，朱序趁机向谢玄等人告密说：“前秦的百万大军尚未集结，应当趁现在将他们的先锋部队打败，如此才能大获全胜。”
之后刘牢之渡水大破前秦军队，斩杀一万五千人。苻坚这才开始感到不安，他登上寿阳城眺望时，慌乱之间甚至误将对面山上的草木都当成是敌人，从而流传出了“草木皆兵”的成语，然后对身旁的苻融说道：“是谁说东晋羸弱的，我看他们明明是劲敌。”
383年11月，淝水。
前秦的军队紧靠水边摆下阵势，使得东晋士兵不得渡过。谢玄派遣使者对苻融说：“您孤军深入，却死守淝水导致双方长时间不能交战，还不如后撤一些，使我们进军渡河，双方再一决胜负，打个痛快。”苻坚和苻融也都想引诱晋军渡河，等到他们行进到一半使再施以突袭，于是挥舞战旗指挥军队后退。
结果秦军刚一后退就开始莫名其妙的大乱，好像中邪了一般一不可收拾，无数士兵无故溃逃。原来，是朱序趁前军后退时突然大喊：“秦军战败了！”并联合之前同样被苻坚赦免的前凉君主一同散播谣言，煽动军中非氐族的士兵共同反叛——苻坚的好心，终究没有好报。
而谢玄看到前秦军乱，知道朱序计策成功，立刻率兵渡过淝水大败秦军。苻融眼见兵败如山，想要赶紧重整齐鼓，然而不知为何战马突然跌倒，自己也被赶来的晋军杀死——可能他的身边也早已布满反叛之人。秦军更加混乱，互相践踏的士兵数不胜数，尸骸堆满了河道。逃走的士兵听到刮风和仙鹤鸣叫的声音都以为晋军追来了，日夜不敢休息，一路逃亡——这就是成语“风声鹤唳”的由来。
此役，十分之八的秦兵全部死去，就连苻坚自己都身中流矢，一个人骑马逃往了北方，途中没有饭吃十分饥饿，多亏爱戴他的百姓准备了汤泡饭和猪骨头给他，而且始终拒绝赏赐。苻坚不禁转头对自己夫人哭诉道：“我实在无颜再面对这些忠诚的子民。”
此时的谢安正和宾客下棋，突然收到了前线捷报，但他却如同往常一样淡然，没有一点欣喜之色。宾客询问他是什么消息，他也只是慢条斯理地说：“没什么，就是小辈们已经击败了入侵的贼人。”直到返回卧室后，谢安才喜形于色，甚至连脚下的木屐坏了都没觉。不过此战过后，谢安由于名望声誉均达顶峰，逐渐遭到了晋孝武帝的猜忌。
其实东晋的军力放眼整个时代都是偏弱的，别说对抗百万秦军，就是同等兵力之下都居劣势，但为什么能够击败所向披靡的前秦呢？原因有三：先就是苻坚的个人能力有限，他的辉煌全靠王猛铸就，王猛死了，前秦的衰败也就可以预见了。其次，百万大军本就过于庞大不好调配，而前秦这边，邓羌、王猛业已去世，吕光远征西域，只剩苻融一个可靠的将领，所以最终出现了混乱。第三，就是老生常谈的民族融合问题。苻坚为了显示对所有子民一视同仁，一再降低氐族在政权中的参与比例，然而直到最后才现，只有氐族人才是与自己一条心，其他各族都是唯恐天下不乱，一旦军中的氐族精锐被瓦解，他们就会作鸟兽散。而苻坚每当俘获敌军将领或重臣又一概不杀，还让他们继续担任统帅要职，使得各族在军中都保留了完整建制而形成“国中之国”，时刻等待着反叛。所以淝水之战中，当晋臣朱序里应外合地煽动叛乱时，其他各族也都心领神会的同时难，致使百万大军瞬间四分五裂，各族重归各族。
前秦各路军队皆已溃散，唯有慕容垂的三万士兵完好——可见他在淝水之战中没有怎么出力。于是苻坚便跑去投奔他。几乎所有人都劝慕容垂杀掉苻坚，吞并前秦基业，因为这对于此时的慕容垂来说轻而易举，然而慕容垂却拒绝了：“秦王待我恩重如山，在我无处容身之际亲身接纳，又在王猛数次想要杀我之时伸以援手。就算上天想要灭亡氐族，我也只会招抚东边的士民恢复我们燕国本来之基业，函谷关以西属于秦王的地盘我终身不会占取。”还将自己掌管的所有军队都交给了苻坚。
苻坚是个理想主义者，他的所作所为从现实来讲完全不合理，甚至有些接近大慈大悲的菩萨，对于任何人都无条件地信任，他的失败也证明了菩萨心肠在政治斗争中是无法生存的。然而慕容垂也同样难得，他的可贵之处就在于自始至终也没有因为功名利益泯灭了人性，他这么一个惊世之才，一个时时刻刻都想复国建功之人，竟然放过了吞并苻坚的最好时机，只因心中还残存着对他的感恩。慕容垂的行为同样不合常理，然而却体现出了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格，而非冰冷的“政治机器”。
之后，慕容垂请求前往北方招抚败军，苻坚答应了，有臣子劝他说：“国家刚刚战败，四方都有离散之心，您应将有才能的将领安置于自己身旁以稳固根本。慕容垂智勇过人，且世代都是北方豪杰，恐怕此去不会再返，函谷关以东的祸乱恐怕就要开始了。”苻坚不听，还将好不容易集结起来的十万兵马全部分散，前去戍守在河北、山西、河南。
苻坚的儿子苻丕也担心慕容垂反叛，于是派遣数千氐族士兵跟在他身边监视，正赶上苻坚派遣慕容垂前去讨伐叛乱，慕容垂便对身边的氐族士兵说：“现在贼寇与我们相距不远，我们应当白天休息，晚上行军，这样才能出其不意。”众人都认为有理。等到晚上，慕容垂特别安排长子慕容宝带领士兵走在前方，自己与小儿子殿后，将氐族士兵夹在中间，然后他一声令下，所有部署同时前后夹击氐族士兵，将他们尽数杀光。
当时慕容垂的几个儿子都在前秦担任要职，听说他反叛，便迅从四面八方带领士兵集结而来，助他迅渡过黄河前往荥阳（河南）。此时的慕容垂已经年近六十，历经多年隐忍准备，终于成功重建了燕国的朝廷并且称王，成为了五胡十六国中“后燕”的开国之君。之后前来归附之人络绎不绝，步兵、骑兵都风起云涌般相聚而来。
得知情况的苻丕赶忙派遣一万骑兵前去讨伐，慕容垂的另一个儿子慕容农深谙用兵，立刻与其他将领商议道：“前秦士兵装备精良，我们的将士看到后难免畏惧，不如等晚上看不见的时候再去进攻。”于是趁夜出兵大败了前秦军队。之后在与反叛的丁零人作战时，他再度展现了高的用兵智慧：“如今在敌人的阵营中居然看不到身强力壮的士兵，说明他们被安排在了别处作为埋伏。另外丁零人虽骁勇，但此次率领他们前来的统帅却看似懦弱，我们不妨拣选精锐直接向他进攻，一旦统帅逃亡，他的士兵也必然溃散。”后来一切果如他所料。
慕容垂趁势包围了苻丕所在的邺城，他不想伤害苻丕，于是写信希望苻坚能早日将苻丕调回长安，不做无谓的抵抗，他也会往开一面不下杀手。苻坚看后暴跳如雷，怒斥慕容垂忘恩负义，对他趁自己兵败而反叛的行为又是震惊又是恼怒，久久难以接受，还把慕容玮叫来倾诉：“你们慕容家的竟然能将事情做到这个地步，真是人面兽心！”吓得慕容玮连连磕头，甚至磕出了血。然而仁慈善良的苻坚还是没有忍心迁怒慕容玮，待他还像从前一样。
不久邺城粮草耗尽，慕容垂眼见苻丕不肯离去又不忍对他下手，只得下令解除了对邺城的包围：“看来苻丕不愿投降，我们不如为他打开向西返回长安的通路，也算报答秦王之前的恩情。”
前秦的军队接连遭到挫败，人情早已骚动不安，各地都开始蜂拥割据。地处陕西和甘肃的乞伏鲜卑，之前迫于前秦的威慑而投降，等到苻坚进攻东晋，还将他们的领乞伏国仁任命为将军，让他率领骑兵作为先锋。结果前秦刚一战败，乞伏国仁就开始了反叛，陆续吞并周边部族，部众过十万，不久只后建立了五胡十六国中的“西秦”。
东晋也在谢安的建议下，趁着前秦的颓势开始北伐，迅攻占了重城兖州（河南）和彭城（江苏）。刘牢之一路攻打到了后燕的黎阳（河南），暗中联合苻丕想要夹击慕容垂。于是慕容垂留下慕容农防御苻丕，自己则亲率大军与刘牢之对阵。苻丕得知这个消息后，立刻趁夜偷袭后燕守军，却被慕容农打退，而刘牢之也在与慕容垂的初次交手中落败。不久，双方再度于邺城附近交手，这次慕容垂被刘牢之所败，率部向北逃去，苻丕再次把握时机，下令出兵跟随刘牢之一同追击。慕容垂对属下说：“秦国和晋国并非同心同德，不过是实力不足报团取暖罢了，一旦其中一方战败，另一方也必然溃散，所以我们应趁他们尚未合兵一处时迅猛攻。”于是故意沿途丢弃物资，刘牢之的军队急行了两百多里好不容易才追上慕容垂，看到这些物资后立刻争相抢夺，慕容垂趁机伏兵偷袭，大败晋军，斩杀过千，多亏前秦的救兵及时赶来，不然刘牢之可能都要折损于此役。
之后苻丕与慕容垂又交战了一年多的时间，致使整个河北都生了严重的饥荒，到处都是人吃人的景象，城邑村落全部萧条。后燕的很多士兵都饿死了，慕容垂只得下令禁止百姓养蚕，好保留桑树的果实作为军粮。
同样蠢蠢欲动的还有羌族的姚苌。因兄长被杀，不得已而投降的他本就与前秦有着血海深仇，于是趁着前秦兵败，姚苌迅前往陕西、甘肃地区煽动了一批豪强拥立自己为王，建立了五胡十六国中的“后秦”。之后他率兵在北地（陕西）驻扎，有十万户羌族背叛前秦来降。
不久，苻坚亲率两万士兵前去讨伐，多次打败后秦的军队，将他们团团围住。当时天干物燥，后秦军队驻扎的地方又没有水井，不少人因干渴而死，将士们都十分恐慌。结果突然天降大雨，两军对阵之地积水达到三尺那么深，于是后秦的军势又再度振奋起来，就连苻坚都不禁叹息：“看来，真的是天要亡我！”
趁着苻坚与姚苌对阵之际，慕容氏的另一分支——慕容冲突然向长安袭来。原来，当慕容垂选择专心攻伐河北来恢复前燕本来的国土之际，前燕的皇室宗亲——慕容玮的弟弟慕容冲也在山西起兵，但他的目标却是向西剿灭前秦。
苻坚刚被姚苌所败，手下几十个将领都被俘虏，又听说慕容冲距离长安越来越近，只得在疲于奔命之间紧急回防，还将洛阳和益州的十万守军全部调回了长安，自此失去了对河南和四川的统治，然而也只是强弩之末，很快就再度为慕容冲所败，就连小儿子都被杀害。
正当兵败如山倒的苻坚不断懊悔自己往日之决策时，前秦的吕光却还在西域大杀四方，孤军深入的他刚刚率领骁勇精锐大败了七十万西域联军，降服了三十多个国家。之后他顺利进入各国城池，现很多地方都跟长安一样繁华美丽。很多之前未臣服的国家听说了吕光的威名后也都纷纷前来投诚，还将早在汉朝时期就赐予他们的符节献出。吕光将这些见闻全都上奏给了苻坚来显示自己的功绩斐然，只可惜对于此时的前秦已没有太大意义。
吕光因为龟兹国（新疆）富饶安乐，就想久留于此，有位天竺僧人为他卜算道：“此处为凶地，将军应尽快返回东方，途中会遇到更好的去处。”吕光设宴犒赏士卒并询问他们的意思，众人也都思乡情切，于是吕光下令用两万多头骆驼载着这一路搜刮到的奇珍异宝，浩浩荡荡的返程向东。等他抵达河西（青海、甘肃）时，有人劝说凉州刺史：“吕光兵力强大，又刚刚击破西域，气势高涨，他听说中原大乱，定然别有意图。我们河西拥兵十万，足够自保，如果让吕光顺利入境就很难再抵挡他，不如守住几个重要关口再截断他的水源，那样就能生擒他了。”可惜刺史不愿听从。
吕光听说这个计策后也是吓出一身冷汗，立刻下令快行军，迅攻克了玉门（甘肃）并最终俘获了凉州刺史。之后吕光不断攻占附近州县并自称凉州牧，建立了五胡十六国中的“后凉”，得到了不少外族的归附。
慕容冲领兵直逼长安，在城下喊话苻坚道：“如果你能明白天命所在，就请释放我们燕国的皇帝慕容玮，然后自绑双手出城投降，我们燕人早已受够了之前的困苦，如今只想代替你们氐族重掌天下！”慕容冲年少之时就深受苻坚的关爱，甚至在《晋书》中被记载为男宠式的同性之爱。苻坚想要唤起慕容冲对自己的旧情，特地命人给他送去自己的锦袍，结果反遭慕容冲拒绝：“我现在志在天下，哪是这些小恩小惠所能填补？”苻坚得知后十分愤怒：“都怪我当初没有听从王景略和苻融的谏言，以至被这些鲜卑贼虏欺侮到这个地步！”
姚苌的下属也都劝他进攻长安，对苻坚形成夹击之势，但姚苌却反对道：“燕国人急切地想要返回故土，即便攻占关中也不会久留，早晚都是我们的，还不如暂时驻军以休养生息，等待前秦灭亡、燕军离去后再坐收渔翁之利。”
姚苌的分析十分准确，而慕容垂之所以不愿向西进攻也同样有此考虑，与其背负弑主骂名又难以得到尺寸之功，还不如还给苻坚一份恩情，并满足属下士民重返故乡的愿望。比起姚苌和慕容垂，慕容冲的政治智商就没那么高了，他本可以坐观前秦与后秦两败俱伤，结果偏要插上一道，把苻坚的恨意全都吸引到自己身上，最终让姚苌捡了便宜，可能也与他当过苻坚的男宠，内心充满羞辱愤恨有关吧。
眼见慕容氏再度强盛，慕容玮便也有了反叛之心，趁着长安城中尚有一千多鲜卑族人，于是他假意请苻坚来家中饮酒，实际却暗中伏兵想要将他诛杀，结果刚好天降大雨让苻坚躲过一劫。之后事情败漏，苻坚下令召见慕容玮，左右都劝慕容玮赶紧杀掉使者闯出城门逃跑，但是胆小的他还是心存侥幸，以为苻坚仍会像往常一样宽恕自己。然而这次苻坚不会了！最终，苻坚不仅杀掉了慕容玮一家老小，还将城内的鲜卑人无论男女老幼一律诛杀。
385年正月，距离淝水之战刚过去一年多，苻坚带领群臣举行了祭祀，并设宴犒赏。当时的长安由于久经战乱正生饥荒，许多人只能靠吃人肉度日，那些参加飨宴的将军都偷偷将肉含在口中，等到回家之后再吐出来给自己的妻儿父母充饥。
关中地区仍有很多人支持苻坚，先后有四万氐族、羌族前来归附，新平（陕西）守将更是为他死命抵御前来进攻的姚苌。可惜不久城中粮草耗尽，弓弩也都用尽，姚苌特意派人劝降新平的军民：“我正欲以大义夺取天下，最欣赏的就是你们这些忠贞之士，只要你们开城投降，我愿打开通路，放你们回长安！”众人听信了他的承诺，五千多士民全部出城，结果反被姚苌围杀，男女老少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姚苌之卑鄙可见一斑。
5月，慕容冲再次攻打长安。苻坚亲自督战，被飞来的乱箭射得遍体鳞伤，流了很多血。慕容冲放任手下士兵在关中残暴劫掠，致使许多道路都被阻绝，大批百姓全都流离失所，千里之地难见人烟。有不少百姓自结盟，冒着战火跑去给苻坚运送粮草，还有一些主动请命成为前秦军队的内应想要偷袭慕容冲，结果都被慕容冲所杀。爱民如子的苻坚特意下诏：“你们的忠义让我十分感动，然而目前的形势已非一人之力所能解决，我不愿看到你们白白送掉性命，还请为了国家珍重自爱。”
眼见危难距离自己越来越近，身边又再无王猛这样的股肱之臣为自己解惑，苻坚只好将全部希望都寄托于玄学。他听说陇西之地有一位隐士拥有奇异仙术，能够预知未来，便派人前去邀请，每次行事前都要向他咨询能否。后来苻坚又因算卦中的一句：“国君离京方能长治久安”，竟然真的离开长安向西逃往了五将山（陕西），只留下太子守城。不久太子也弃城逃往东晋，长安被慕容冲攻陷。
而姚苌听说苻坚逃亡后，不愿再放虎归山，立刻率军前去包围。前秦的士兵全部溃散，只剩下十几个侍从还守在苻坚身边。苻坚则神色自若，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一直等到后秦的军队将自己擒获。姚苌向苻坚索要传国玉玺，苻坚怒目斥责：“小小羌人竟敢威逼天子，五胡之中都没有你们的名号还想妄自称尊，玉玺我早已转送晋朝，你们是不可能得到了！”
苻坚自问对待姚苌不薄，却反被恩将仇报，内心越愤恨，数次痛骂他以求一死，他不愿自己的亲属受到羌兵侮辱，于是亲手将他们杀害。
385年8月，辛丑日（26日），姚苌下令于将苻坚勒死于一间佛寺内，就连后秦的将士都为他感到哀痛——如果再来一次，苻坚还会选择当活菩萨吗？如果王猛没有那么早死，这一切还会生吗？可惜历史没有如果，命运也反复无常，更神奇的是，没有人会想到，在遥远的将来，王猛的子孙会亲手为苻坚报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