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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发现在这个交流大会上几乎没有什么不可以买卖。在密密麻麻挤满了人的河套子里,吆喝声震人耳膜,各种各样的交易在路上、在商品的移动中就已经开始了。来这儿的人都是五花八门的、各式各样的。有的姑娘浓妆艳抹,打扮怪异;有的男子留了奇怪的发型,描着眉毛戴着耳环,还叼着雪茄……敞篷车上堆满了蔬菜、布匹、自行车,还有录放机之类的家用电器。那些戴着金戒指的家伙站在车后斗上吆吆喝喝,像分发传单一样向下兜售着鸭绒服、乳罩、内衣、雨伞,和不知什么年头出产的老式军靴。

离我不远处有一个脖颈上挂了大木箱的贼头贼脑的人。这个人好像害着很重的肝病,面色蜡黄皮包骨头,让人觉得已经气息奄奄了。可是他吆喝的嗓门却是出奇地大,原来木箱子里装满了手表。我走过去一看,电子表、自动机械表、那些在电视上不断打出广告的名牌手表在这里一应俱全。价格浮动的余地很大,他要二百元,顾客经过讨价还价,结果只花四十块就可以到手。

河套子里各种场地标划清楚,粮市、木柴市,还有饮食区——连成一片的白布篷下是翻滚的油锅,是屠宰场。他们直接从交流会场收购一些牲畜,然后当场宰杀下锅。那凄惨的叫声让人心惊肉跳。一些戴着镀金耳环的姑娘手里拿着炸油糕,兴高采烈、满面欢欣,一边走一边吃,迎着每一个男性微笑。我亲眼看到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把油滋滋的手按在一个小伙子雪白的衬衫上,两人不长时间就当众搂抱亲吻——旁边没有一个人驻足观看,大概人们对这一切早就习以为常了。

大功率录音机发出“嗡咚嗡咚”的响声,一个卷毛小伙子扛着一根木头,竟然在这音乐声里一边扭动一边往前走,正合节拍。这个小伙子走过身旁时,我看到他长了一双羊眼……在人喧马叫的地方竟然还有席子搭起的照相馆,它的四周到处都有放大的女性照片——这些女性一律大眼大嘴、牙齿凸出、发出媚笑。有一幅照片跟前围了好几个人,我看了看,原来照片上的姑娘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纱裙,一对乳房和下体都清晰可辨。反正所有悬挂出来的彩色照片都有点惊世骇俗。门口一个拿着扬声器、戴着卷毛黑帽的四十多岁的男人不断地吆喝,招徕顾客。一个老太太手扯一个姑娘的手往这儿走,他赶紧把扬声器转过去说:

“照个吧,照个吧,进口胶卷儿电脑制作,随便换头、换胳膊腿儿……”

这听起来多么吓人。可那个姑娘已经习以为常,在叫喊声里不慌不忙伸长了脖子去看挂出的那些样板照。老太太用力揪一下她的手,眼角耷着说:“咱不照这些鳖玩艺儿!”

拿扬声器的人不仅要招徕顾客,还要把一些黑白和彩色的半裸或全裸的女人照片卖出去。他对我伸出一张照片说:“伙计,买一个吧,一块五一张,酸溜溜的小娘们儿,保你一搭眼就酥,跟她亲嘴儿又不犯法……”

再往前是集中划出的特别地带,这儿聚起了一大批算命先生。这些人有男有女,都是中老年人,跟前一律摆了一个白布单,边角用石块压住;布上画了一些奇怪的图形,还有一本本散发着臭气的古书。摆摊者在那儿念念有词,伸出手指对眼前的人数叨着。他们当中有的是盲人,这使我充满同情。盲人抄着手,生意清淡。一个穿着大裤衩、光着上身的满脸横肉的家伙大概被一个老者算出了什么毛病,急得脖子上的青筋鼓成一团,连连问:

“有无解法?有无解法?”

老者伸出手来。他从口袋里又摸出几块钱。老者接了,掐弄一下手指,说:“去北坡里烧一炷香;还有就是,再也不要迎着风撒尿了……”

满脸横肉的家伙点点头,有些轻松地走开了。

整个河套子里最让人注意的就是那些流浪汉了。正像我以前看到的每一处集市一样,这个河套子里的流浪汉同样是各式各样的,只是数量多得让人吃惊。我发现他们像我一样在人空里钻来挤去,时不时伸手讨要,而且还询问货物,有时也真的能大大方方掏钱购物。我亲眼看到一个领了小孩的流浪汉从脏得不能再脏的破包里摸出了一把零钱,买走了一只胖胖的母鸡。

我出于好奇,直跟上他走了一截路。我发现那只母鸡就由旁边的那个黑脸小孩怀抱着——小孩得到了一只鸡心满意足,一路上听着它哼哼的声音。我问这个流浪汉:买这只鸡做什么用?他不耐烦地瞥我一眼:“下蛋吃呗!”

我想他在流浪的路上没有定居之地,养一只鸡该有多么别扭。

一个卖猪皮冻的小木桌旁围坐了五六个流浪汉,大概他们是一伙儿。每人面前摆了一小碟便宜的猪皮冻,个个都捏着一个小酒盅,喝得面红耳赤。那个年纪最大的可能喝得最多,这时不停地笑,像一个辩才出众的演讲者,一边讲一边有力地挥动右手。那右手在空中飞快地翻舞。他吐出的话语有些含混,但只要听懂就会吓上一跳。原来从古到今,他骂遍了所有令人尊敬的人物。他骂一句,一边的流浪汉就为他叫一声好,不断地拍巴掌、笑。做皮冻生意的那个老头高兴极了,大概这会儿也被他的辩才所吸引,虎口按在下巴上,头往前探着,认真地听起来。

天色有点晚了,我不想在这个交流大会上过夜,只得快点离开。可是我一直往前走去时才发觉,这个大会的会址简直大极了:我足足走了半个多小时还没有望到边缘。

我一直走出了十几里远,似乎还能听到身后嗡嗡的人声,各种各样的喊叫和欢笑。我的脑子有些发胀,心想这么盛大的、混乱的场面大概一辈子也不会见到几次吧。我感到有点饿,后悔没有在交流大会上买点吃的东西。记得口袋里有一点钱,摸了一下,空空的。原来我在那个热闹地方被人掏了兜。我丝毫没有吃惊,因为我知道在那种场合是并不罕见的事情。

山区平原的一切都在迅速变化。大河套子里的情景很像那个城市,只不过更加喧闹。过去的岁月一去不再复返。这是一个苏醒的时代,大迁徙的时代;这是一个属于流浪汉的时代,梦想者的时代;这是一个大把花钱的时代;这是一个黄口小儿出言不逊的时代;这也是一个不懂得疼爱姑娘的时代……

<h5>3</h5>

一会儿迎接一会儿告别,不断结识又不断遗忘,这就是一个流浪汉的行迹。从童年的平原到少年的山地,再到青年的长旅,我不知经历了多少故事。可是这些人和事大半都在记忆中没有结尾。那些路人,我几乎还没有来得及深入他们的内心就不得不匆匆分手。

这些年来我旅途上的真正幸运,就是找到了东部平原上的那个茅屋。

那儿不是滞留地,不是驿站,而是百求不得的一个归宿。很长时间我都不敢想象未来的一天会失去它……那终究来临的告别啊,那使人肠断的分离啊。我在最需要它的时候丢失了它,在最依恋它的时候痛别了它。它的一切都与我筋脉相连,无论是那里的挚友还是树木……

随着向北,地势渐渐开始平缓。跨越了浅丘坡状地带,走进了开阔的冲积平原。这里的土地肥沃多了,土层很厚,几乎全是适宜耕作的潮棕壤。庄稼、树木、野草,一切一切都饱含水分,油亮亮的。从丘陵北端一直到海边的蚬子湾,整个生机勃勃。田野里有分隔均匀的沟渠,是一条条乡间泥路。泥路上,雨天里牛蹄踏上的印痕极为清晰,有时还可以看到脱落的、磨光了一半的牛蹄铁。道路两旁长满了我熟悉的那些灌木或小乔木:已经谢花的紫丁香、小叶女贞,黄牛奶树:它的刚刚长成不大的球形小果被叶片遮掩着,油汪汪的树冠和挺拔的躯干让人想起一个小伙子。黄牛奶树下有一棵棵北清香藤依偎和守护着它。水沟低洼处是一些蓼科植物、蕨类和百金花。这里最多的植物是罗布麻,它们紫红色的枝条对生,几乎总是开着粉红色的小花;如果揪下一个叶梗,就会看到它们流出生旺的乳汁。这个平原上的许多老人都喜欢用罗布麻的叶子当茶喝,据说它们能使头脑清爽。那些蔓性灌木、样子多少有点像罗布麻的杠柳,如今也蓬蓬生长,遮去了很大一片泥土。这儿的河渠沟边,到处都可以找到蔓科植物,像蔓俞草、隔山消、普吉藤、白薇、徐长卿等。一只小野兔只有刺猬那么大,它一开始没有发现我,蹲在一丛罗布麻下面啃咬什么,后来被我的脚步惊动了,两只漂亮的长耳像两根手指一样摆动。我看到它那方方的、可爱的嘴巴停止了嚅动,不急不慢地跑走了。

从这儿往西十几华里就是芦青河了。随着进入河流下游地区,我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这片地区的污染严重到了超出想象,几年不见已是面目全非。不仅是周边那几个煤矿在加紧开采,大片粮田沦陷,平原上生出处处水洼,到处都是芦苇;就连海滨小城以及小城附近的村落兴办的稀奇古怪的大小工业,都往河里倾注废水。越往下游河水的颜色越深,气味越浓。由于地下水被过分抽取,水位越来越低,海水倒灌已经相当严重了——在我离开海边茅屋时,北部那些杂树林子的梢头开始变色,出现了一点点死去的槐树和杨树;就连最泼辣的加拿大杨也开始脱落叶片。秋天,往往是天气还很温暖的时候,那些杨树、合欢树、小叶杨和柳树就相继开始脱落叶片。地上斑驳繁杂的植物品种相继消失,如今长得最旺的就是木天蓼、粟米草、马齿苋等几种泼辣东西了——如果再往北,在海水倒灌最严重的地段,那些潮湿的盐碱洼地,连这些植物也变得罕见了。那儿长得黑乌乌水汪汪的都是盐角草或灰绿碱蓬。爬着长蔓、像绿色的火焰燃烧在田野上的成片成片的葎草,也开始在濒临海边的洼地和沟边消失了。

渐渐,我的眼前出现了漫洼坡地——这在过去是一望无边的平展展的原野——又一片挺好的土地开始发生凹陷了。顺着慢坡往前,很快看到了一片片蒲苇。它们一处处排列并不规则,好像是分别地、突兀地塌陷的。这儿的道路因此而被阻隔,要不断地绕过一处处的水洼和蒲苇才能走通。

随着往北,这种凹陷就越来越多了,终于连成了一大片。

蒲草稀落的地方水就深了,那儿成了一片开阔的小湖。湖水里竟然招来了各种各样的水鸟,而水鸟又招来了猎人。那些持枪者沿着水洼边缘慢吞吞地走,生怕惊动了猎物。不时响起“轰”的一声,冒起一阵白烟,湖面上的水鸟一掠而起。

水洼旁长了一些梢头发红的柳树,它们大半截泡在水里,竟然还能长那么旺……这些塌陷的土地和浸在水中的树木让我想起了海边故地——那里如今也是一片凋零。不过我仍然不希望它泡在了水里。这会儿我恨不得一步就跨到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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