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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5>1</h5>

梅子见我回城十分高兴,见面第一句话就问:“工作还顺利吗?”

“非常顺利!”

她询问一些工作细节,我开始胡乱应付。梅子似乎很满足。不知怎么这一来我也有点满足了。真的,时光流逝,我终于有了度日良方:一个人奔波起来忙碌起来也就忘了其他。这一段我好像真的有了那种匆忙感,这种感觉是走入黄科长的那座小院之后才有的……

有多长时间没有看到滨了?我至今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那种感觉。那时的她真是光彩照人,美得让人不敢正视。当时我费了好大劲儿才安静下来,却很难与之坦然相处。她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嗓音稍微有些粗,却带有那种极其迷人的属于她自己的东西。这声音初听起来不够圆润,可是听长了又觉得充满魅力。那是一种宽厚爽朗的声音,一种击中男性的声音。

几年过去了,长时间以来我一直为滨的友谊而欣慰。

进城第三天,我去找了她。两人见面时很高兴,她称我为“失踪者”。我微笑不语,心中充满了一种暖融融的感觉。我带来了小冷一家珍藏的那幅“虾”。

我们一块儿欣赏这幅画。滨说:“我当然看不懂了。在我看来这是地地道道的真品,还能有什么问题吗?”

滨脸上搽了淡淡的脂粉,穿了一件没有纽扣的棕色宽领绒衣。她抬起胳膊时我才看到,拐肘下面的绒衣袖子很肥,原来是一件蝙蝠衫。她一抬手显得那么可笑。大概她如今也渐渐明白了,自己是大半个城市里最美丽的一位少妇,所以能够若无其事地、宽宽松松地打扮自己。很长时间没见了,她仍然微笑如初。好像在她这儿一切都按原来的节奏进行着:上班下班、照顾爱人、按时接待聂老……我过去曾经跟她开玩笑说:“聂老就是一门心思喜欢你了。”滨咂咂嘴:“我没什么好的,不过能让一位老人真心实意地喜欢,也很感动的。”我也很感动,我相信她说的是真话。她还说:“老人多么孤单,我帮不了他什么;不过只要他高兴就行。你知道,他是我们这个城市里剩下的为数不多的老艺术家了,活得像个孩子。”

我没有回答。当时我心里想的是:那当然是一位“老艺术家”,不过他未必就“像个孩子”。因为我亲眼看到他怎样抚摸她的手。是的,我发现了自己的嫉妒。于是我叹息了一声。

那时滨明亮的大眼睛抬起来,飞快地瞥了我一下。可爱的滨。不过你仅仅是自己可爱着而已。我承认自己有时候是在故意躲避。当然了,它并非危险,它本来就没有什么危险。问题是我在自己遵行的某些原则中还没有来得及界定它们,它们——有些东西——会突然涌上心头,使人不知所措……我想做一个诚实质朴的人,那么就应该用一种清晰的声音告诉自己:我喜欢滨,我喜欢一切美好的事物。她只是千千万万美好中的一个。比如说她像美丽的鲜花、清澈的河水,像善良和真理本身,让人钟爱难舍。

作为一个执拗而含蓄的男性,我这些年里一次次出现在她面前,谈笑风生,尽可能身心放松。可是我没法不注意她的那双美丽的眼睛、她的完美无缺的形体。我想那个“孩子”一样的聂老也未必不是如此。有时我真想把滨拥住——这个念头时不时变得那么强烈。

有一次梅子跟我开玩笑说:“你喜欢滨,我看出来了。”我说:“真的是这样。”可是梅子长时间没有理我。是的,每个人都应该有一点必要的伪饰。人们要依赖它来维持什么。这很重要。它比我心中的那种界定还要重要,也合理得多。

我问滨最近见到聂老了吗?

“见过。上个礼拜天他还到这儿待了十几分钟。”

这个聂老每次来这儿只待十分二十分,而且这段时间里什么也不干,甚至很少说话,就那么尽情地端量着滨,抚摸一会儿她的手,然后就拄着拐杖、咳嗽着回去了。那个衰老的身影真是让人迷茫和同情……然而他现在对我重要起来了,我现在有求于这位老人。我要求滨一起到聂老那儿去一次。滨痛快地答应了。

她拍拍手掌,又拍拍衣襟,好像上面有什么尘土似的。接着她把门锁了。

隐去了心底的歌声/多少神秘溶入浅水/直等到蜀葵花片片跌落/你在角落里悄悄拾起……滨走在前边。我眼里只是她的背影,她绾起的漆黑油亮的头发。她的发型在不断提醒你:这是一位少妇。是啊,你得赶紧生个孩子了;你手扯一个小孩晃晃荡荡走在街上的时候,那情形看上去也许会更好一些……

聂老也住在一个小四合院里。这个小四合院与黄科长那个多少有点相似。不过他这儿没有枣树之类,也不像黄科长的小院那么光秃秃的。这儿才真正迷人。它不像一个老人的院落,因为这里到处生气勃勃。院里有一条细径,旁边是用青砖围起的一个小花坛,上面长满了金盏草;靠近正屋大门的是一簇浓密的蜀葵花。金盏草的气味怪极了,一种说不清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不知怎么这气味会让人变得两眼贼亮。这不是一种好闻的气味,但我想可能正是这种古怪的气味才讨老人喜欢。滨曾经告诉我:聂老的院子里总是栽满了金盏草,还有就是蜀葵,从过去到现在,一直如此。蜀葵有点像竹子,细细高高,没完没了地结蒂,就像一个生育能力极强的妇人。这些蜀葵简直成林成簇,人在里面完全可以捉迷藏……

滨轻轻敲了一下门,老人还不一定听到呢,她就拥门而入。

老人正戴着眼镜凑在光亮处,看一本污迹斑斑的书。滨叫了一声“聂老”,他赶紧抬起头。他一眼就看清了是谁,立刻把手里的书扔在了一个角落,摇摇晃晃上来扯住滨的手:“啊唷唷,啊唷唷,好闺女!啊唷唷,啊唷唷……”

滨扶着他的胳膊,安慰拍打,让他坐在一把破藤椅里。屋里一时静极了。聂老的目光再也没有离开滨,他一直扯着她的手直盯盯地看,嘴里发出若有若无的叹息。他似乎完全忽略了我的存在。

滨不得不提醒他:“你看聂老,谁来了?”

聂老这才转脸看了我一眼,发出“哦”的一声。但他还是转而细细端量面前的滨。

“孩子,咱多少天没见了呢?”

“上个周末刚刚见面嘛。”

“啊唷唷,我的好闺女……”

<h5>2</h5>

很长一段时间里聂老都在抚摸滨的手。这样不知过了多久,老人又摘下眼镜去擦眼角。看得出他激动了。

这样待了一会儿,聂老站起来,弓着腰到一旁的纸盒子里翻找什么。后来他又从腰带上取下一枚钥匙,打开了另一个锁得紧紧的小铁盒子。我一直注视着,不知盒子里盛了什么隐秘宝贝。“啪”的一声锁开了。聂老从小铁盒子里捏出了两块蛋糕、一枚黑硬的糖果,看我一眼,放在滨的手里。滨在手里团弄着,最后捏一点放进那个红红的小嘴巴里无声地咀嚼。

聂老鼓励说:“孩子,吃啊,尽吃!”

滨说:“聂老,你不给客人一点啊?”

聂老瞥我一眼,说:“吃吧吃吧吃吧……”尽管这样,却没有起身取给我什么。

我一个人在屋里徘徊,发现这儿有一种不太好的气味,就是那种不常通风的房间特有的气味。回头看看滨,发现她竟然能够泰然处之。屋子里乱得很。聂老喜欢睡炕而不喜欢睡床,这是他从年轻时养成的习惯,所以一面特大的炕上是乱七八糟的、没有好好叠过的被褥。听滨说聂老邻居家的一个女孩子在做聂老的保姆,她要好几天才来收拾一次,有时给聂老做做饭,有时就由老人自己随便熬点粥喝。他的主要生活就是读书看画,不过已经很少作画了,笔墨已经干涸。屋里到处是灰,只有墙上的画非常干净:这里的每一幅画都价值连城。

滨开始对聂老说明我的来意。聂老“噢”了一声,似乎并不放在心上。

我把带来的那卷东西打开来——聂老才倏地站起,好像突然忘掉了滨。

我往前凑一步。他伸出弯弯的食指点在古画上,摘下眼镜看了一会儿,又戴上眼镜。老人上上下下地瞅,摇头又点头。他每一个动作都牵动着我的心。

我问:“怎么样?聂老,真的还是假的?”

我在心里祷告:千万不要是假的,千万不要让那一家人失望……老人仍然摇头,只不答话。我想坏了,大概是一幅假画。滨在他耳旁叫了一声:“聂老,你看出来了吗?”

聂老点点头:“像是真迹……”

我的心里开了一朵花。

“不过你先留下,我还得再看看。”老人说着就把它卷起来,小心地放到了柜子里。

滨看到炕上摆的一个画册,就拿过来。原来那是一个大开本的印刷品。上面有题签,一看就知道是那些外地老朋友寄给聂老的。聂老打开这个画册时两眼闪光,“……你看,这就是他的全部东西了,一下摊在你的跟前了。他画了好多,顶尖的都在这里了。你得从头往下看,孩子,不要急!你得一点一点看,孩子。你看看,这就是一个人一辈子的心血了啊。他的一辈子就这么活生生地摆在这儿了。我的好孩子!你看看,他小小年纪就才能过人,多么聪颖!人哪,总是一点一点成熟,只有到了三四十岁、四五十岁的时候,手里的活儿才能登峰造极。我的孩子,你看最好的东西都是他在这个时期画出来的。看清了吗?好孩子,你得反复玩味、琢磨,前前后后地比照端量……你从头至尾看过了,会承认中间这一部分才是最好的东西。不过一个人行路至此,他这一辈子才刚过了一半儿哩;接下去他还要继续干,雄心倒是越来越大哩。这叫豪情万丈啊,胆量也大了。就像一个人跨过了千山万水,什么都经过了,什么还不明白?热闹,孤单,什么也不在乎了。一个人就是这样得了大道,自满自足起来。我的孩子!你看,这时候他弄出来的东西就是另一个味儿了。我是说他下手老到,洋洋洒洒。不过他再也不像初出茅庐时那样小心了。那时候不是后来,那时候他可是笔笔求工啊;也不像他的鼎盛时期那么气韵饱满、那么扎实敦厚了。孩子,你仔细些看,你在钦佩他的时候,也许能看出一丝浮气罩住了他哩。嗯,就是这样。我的好孩子!你道这是怎的?时间大限逼近了呀,谁也逃不脱那个结局呀。他知道这些,于是乎也就露出些儿匆忙痕迹。最后呢,暮年要来了,他眼看着辛劳一生,也该画个句号了——一般人可不就是这样了,可是,可是我的好孩子!你可不要忘了眼前这是个什么人!这个人胆气忒大,豪气忒壮,临死之前已经变成个老精灵了。你该知道,我的孩子,世上各个行道都有自己的规矩,画画嘛也是一样。可是这些规矩在他这儿就是不作数;他又怎么了?他敢牵着规矩的鼻子走,把规矩弄得团团打转哩。你看我的孩子,他年纪一大把了,还成心跟那些规矩开起了玩笑,他怪蛮横哩!不过你得钦佩他,你得赞同他。这个老家伙临死前还把手里的那支大刷子抡了几抡,玩了个好花样儿!天哩,我的好孩子,我常常不由得想:老天爷啊,再给他一些工夫吧,那时看看他还要怎样?他就是这样一个了不起的怪人哪。我的孩子,你看明白了没有啊?嗯?”

滨连连点着头,说“看明白了看明白了”……只有在这时候,我才看清了聂老的一脸肃穆,看到他的目光似乎穿过了这部厚厚的画集,望向了邈远的彼岸。

我的心中不由得一阵悸动。

<h5>3</h5>

滨还要在聂老那儿待一会儿,我告辞后一个人走了出来……由于屋内光线太暗,一出门就被阳光耀出了眼泪。踏上城街,心中一阵凄冷。我好像不愿离开他们,可有时又想飞快地逃离……这是谁的城?这是谁的街巷?

阳光在头上闪烁,放眼一望到处都发出跳动的火焰,是银色的火舌,晃来晃去白花花的。这使我想起那片平原正午下的白茅花,它们在风中吹拂的样子。大街上的人哪,这么多的人,他们身背肩扛,手里拖着怀里抱着。他们前后呼喊,手掌拢在嘴边。一条大街好像就是一艘足以载起所有人的轮船。这是一条永远航行的、从不停息的船……当我在那片平原或山区看到一个或一群流浪汉、打工者时,总是觉得那么熟悉,一切都自然而然。而在这座城市的街道上,我有时不由得要生出长长的惊惧……那些进城打工的人涌进了大街,他们像初登一片大陆,像发现者,很快一传十十传百地引来成千上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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