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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阿喀琉斯之踵。

迈尔斯只是不能接受,罗克珊会做错事。

当我打开屋门的时候,迟来的震惊才涌上心头。我坐在厨房的桌子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当我用纸巾拭泪的时候,我意识到隔壁有人搬进来了。住在那儿的一对夫妇似乎正在开某种派对。然后我记起来了,他们是从波士顿过来的。那肯定是感恩节晚宴。

然后我意识到电话铃正在响。我就让它一直响着,因为我知道那是迈尔斯的电话。他要打电话过来说对不起——他做错了。他刚刚查看了罗克珊的房间,是的,他找到了戒指,我是否能原谅他?电话铃还在响。我希望它能停下来——但是还是在响。我肯定没有开电话的答录机。

我走进客厅,拿起听筒,一声不吭。

“你好!”一个年长女人的声音。

“你好!”

“是菲比·斯威夫特吗?”我一时以为是贝尔夫人,然后才意识到这是带有法国口音的北美语调。“我找菲比·斯威夫特。”我听到对方又问了一遍。

“是的——我是菲比。抱歉——您是?”

“我的名字是米利亚姆……”

我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丽普兹卡小姐?”我把头靠在墙壁上。

“卢克·克雷默告诉我……”我现在能够听出她有一些气喘,当她讲话的时候,胸腔似乎发出呼呼的声音。“卢克·克雷默告诉我——你想和我通话。”

“是的,”我嗫嚅道,“我的确——的确有话和您说。我以为没有这个机会了。我听说您身体不太好。”

“哦,是的,但是我现在好些了。因此我准备……”她停住了,然后我听到了她的叹息。“卢克解释了你电话的来意。我必须说,那是我不愿提起的一段日子。但是当我再次听到那些名字的时候,对我来说如此的熟悉,我知道我必须有所回应。所以我告诉卢克,我觉得准备好的时候,就会给你打电话。现在我觉得我准备好了……”

“丽普兹卡小姐——”

“请叫我米利亚姆。”

“米利亚姆,我给您打过去吧——这是长途。”

“我是靠音乐家津贴过活的,好吧。”

我拿起便笺本,记下电话号码,然后快速写下我想问米利亚姆的几件事,确保我不会忘记。我镇定了一会儿,然后拨通了号码。

“这么说,你认识特蕾莎·劳伦?”米利亚姆开口问道。

“是的。她住在我家附近,现在已经是我的一个好朋友。她是战后搬来伦敦的。”

“啊,我从没见过她,但是我总是感觉认识她,因为莫妮可从阿维尼翁写给我的信中总是提到她。她说,她和一个叫特蕾莎的女孩成了朋友,她们在一起很开心。我还记得当时真有点儿嫉妒。”

“特蕾莎和我说,她才有点儿嫉妒你,因为莫妮可总是提起你。”

“嗯,莫妮可和我曾经非常亲密。我们相识于1936年,那时她刚搬来位于巴黎玛法区医院骑士街的我们的小学校——这是一个犹太人街区。她从德国的曼海姆过来,几乎不会讲法语,所以我就充当她的翻译。”

“你们家是从乌克兰过来的吗?”

“是的,从基辅搬来的,我4岁的时候,全家搬来了巴黎。我还清楚地记得莫妮可的父母,还有莉娜和埃米尔。我现在能看到他们,仿佛一切就在昨天。”她自己也略感惊奇地说道。“我记得双胞胎出生之后——莫妮可的母亲病了很长时间,我还记得,莫妮可当时只有8岁,却包揽了所有做饭的事情。她的母亲躺在床上告诉她怎么做。”米利亚姆停顿了一会儿。“她绝对想不到,她实际上传给了自己的女儿多么棒的礼物。”我在猜米利亚姆指的是什么,但是我猜不出。她准备以自己的方式来讲述这段艰难的岁月,我只需要耐着性子。

“莫妮可一家像我家一样住在玫瑰街上,所以我们经常见面。他们后来搬去普罗旺斯的时候,我伤透了心。我记得自己放声大哭,告诉父母我们也应该搬去那里,但是他们对局势似乎没有莫妮可的父母那么着急。我的父亲还在工作——他是教育部的一个公务员。总体上来说,我们的生活还可以。后来事情就开始变化。”我听到米利亚姆咳了一声,然后她停下来喝了一些水。“1941年年底,父亲被解雇了——他们在大量削减犹太人在政府部门的职位。接着宵禁令就强制出台了。1942年6月7日,我们被告知已经通过一项法令,要求在占领区的所有犹太人佩戴黄色星星。母亲根据规定,在我的外套左侧缝了一颗星星,我记得我们在大街上被人围观,我讨厌这一切。然后到了7月15日,我和父亲站在一起看着窗外,他突然说‘他们来了’,然后警察就冲进了屋子,带走了我们……”

现在米利亚姆在描述被带到德朗西之后,她和父母还有妹妹莉莉安在那儿待了一个月,接着被送上了运输车。我问她当时是否害怕。

“没有那么害怕,”她回答道,“我们被告知要去一个劳动营,我们没有怀疑。因为那时我们是乘火车去的——不像后来他们用运送牲畜的卡车。两天后我们到达了奥斯维辛。我记得当我们踏入这块不毛之地的时候,我听到有乐队在演奏莱哈尔的一首欢快的进行曲。我们之间彼此安慰,说如果这里有音乐演奏的话,又怎么会是一个恐怖的地方呢?但其实那四周都是通电的铁丝网。一个纳粹军官负责接管我们。他坐在椅子上,一只脚搁在凳子上,膝盖上搁着来复枪。当人们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他用大拇指指示他们该去哪个方向——左边或者右边。我们根本不知道,随着这个男人拇指的摆动,我们的命运就被决定了。莉莉安当时只有10岁,一个女人告诉我母亲可以在莉莉安的头上扎条丝巾,让她看起来年长一些。我的母亲对这个建议很疑惑,但是不管怎样还是照做了——这拯救了莉莉安的生命。然后我们被迫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扔进大盒子里。我不得不把我的小提琴也放进去——我当时并不明白原因。我记得母亲把结婚戒指和有着外祖父母照片的金项链吊坠扔进去的时候,她忍不住号啕大哭。然后我们和父亲分开了:他被带去了男子工房,而我们去了女子工房。”当米利亚姆又喝了一口水的时候,我看了看我的笔记,虽然字迹潦草,但是还能看得清楚。之后我会誊写一份。

米利亚姆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第二天我们就被迫参加劳动了——挖掘壕沟。我挖了三个月的壕沟,晚上爬进我的小铺位睡觉——我们三人一张床,悲惨地挤在薄薄的稻草垫上。我常常在一个假想的小提琴上‘练习’指法,以此来抚慰自己。有一天,我碰巧听到两个女警卫在聊天,其中一人提到了莫扎特的第一小提琴协奏曲,说她是多么喜欢这首曲子。我不禁脱口而出:‘我能演奏这首。’这个女人目光如针刺般地看了我一眼,我以为她要打我——或者更糟——因为我没有得到她的允许就和她讲话了。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儿。但是接下来让我惊讶的是,她的脸上突然露出愉悦的笑容,问我是否真的会演奏。我说我去年学过,而且在公共场合也演奏过。然后我就被送去见阿尔玛·罗斯。”

“您就是这时加入了女子管弦乐队?”

“他们把它称为女子管弦乐队,但是我们都还只是小女孩儿——大多数还是十几岁。阿尔玛·罗斯到存放我们进营时丢下的财物的巨大仓库,这些财物被送去德国前都堆放在那里,我们称它为‘加拿大’,因为里面都是财宝。她从那里给我找来了一把小提琴。”

“莫妮可呢?”我现在问道。

“话说我就是这样遇到了莫妮可——因为当劳工们早晨出营和晚上回来的时候,乐队需要在门口演奏,运输车来的时候我们也会在门口演奏。听到肖邦和舒曼的音乐,这些劳累而迷惑的人们就不会想到他们正处于地狱的入口。1943年8月初的一天,我正在门口演奏,这时一辆火车到达了,在新来的人群中我看见了莫妮可。”

“你什么感受?”

“兴奋——然后是恐惧,她没有通过挑选程序。但是谢天谢地,她被送去了右边——生的一边。几天以后,我又看见了她。就像其他人一样,她被剃了光头,瘦得厉害。她没有穿大多数囚犯要穿的蓝白条衣服,而是穿着一件长长的金色晚礼服,这肯定是从‘加拿大’仓库里拿出来的,脚上穿着一双对她来说明显大很多的男士鞋。也许已经没有囚服提供给她了,或者只是为了‘取乐’。她就穿着这条漂亮的丝绸长裙,为道路建设拖运石头。在乐队回营区的路上正经过她身边时,莫妮可突然抬起头看到了我。”

“你能和她说话吗?”

“不能,但是我设法传了信息给她,3天后我们在她的营区旁见面了。那个时候她已经穿上了女囚犯应该穿的蓝白条裙子,扎上了头巾,蹬着木屐。乐队成员能比其他囚犯得到更多的食物,所以我给了她一片面包,她藏在了衣服下面。我们走了一会儿。她问我是否看见了她的父母和兄弟——但是我没有看见。她问起我的家人,我告诉她,父亲在到这儿三个月后已经死于斑疹伤寒,母亲和莉莉安被送去了拉文斯布吕克的一个军需厂工作。直到二战结束后我才再次见到她们。所以当时看到莫妮可给了我莫大的安慰——但同时我也非常为她担心,因为她的生活比我的艰苦得多。她做的工作太繁重了,食物又是如此的稀少和糟糕。每个人都知道变得虚弱而不能工作的囚犯是什么下场。”我听到米利亚姆的声音哽咽了,然后她吸了一口气。“因此……我开始为莫妮可省下食物。有时是一根胡萝卜,有时是一些蜂蜜。记得有一次我给她拿了一个小土豆,她看到的时候是如此开心,禁不住哭了出来。每次有新囚犯到达的时候,如果有可能,莫妮可总是会去门口,因为她知道我会在那里演奏,离朋友近点儿能够给她带来安慰。”

我听到米利亚姆哽咽了。“接下来……我记得是1944年的2月,我看到莫妮可站在那里——我们刚刚结束演奏——一个高级女警卫,那个……畜生,我们称她为‘野兽’。”米利亚姆停住了。“她走到莫妮可面前,抓住她的胳膊,质问她在那儿干什么,这么懒散,她要求莫妮可和她一起走——马上就走!莫妮可开始哭起来。透过乐声,我看到她在看我,好像我能帮上她,”米利亚姆的声音又哽住了。“但是我必须开始演奏了。当莫妮可被拖走的时候,我们正在演奏施特劳斯的《闲聊波尔卡》——如此生动迷人的一首曲子——自此我再也不能演奏或听这首曲子……”

当米利亚姆继续讲述的时候,我看着窗外,然后盯着自己的手掌。我丢了一枚戒指,但是和我现在听到的故事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现在米利亚姆的声音又哽咽了,我听到压抑的啜泣声;接着她把她的故事讲完,我们互相告别。当我放下电话的时候,邻家宴会的声音穿过墙壁飘了进来,他们在大声谈笑,互相致谢。

“这件事过后,迈尔斯联系你了吗?”接下来的一个周日的下午,贝尔夫人问我道。我刚刚告诉了她在坎伯韦尔发生的事情。

“没有,”我回答道,“我也不指望,除非是他找到了我的戒指。”

“可怜的男人,”贝尔夫人喃喃道,摸了摸她总是放在膝盖上的浅绿色马海毛围巾,“这明显让他想起了在他女儿学校发生的事。”她看着我。“你觉得有和解的可能吗?”

我摇了摇头:“他都要气疯了。也许和一个人待久了,你能够忍受这种奇怪的剧烈的争吵。但是我刚认识迈尔斯3个月,加之他对这件事的态度……是错的。”

“也许罗克珊拿走戒指,只是为了要引起你和迈尔斯之间的争吵。”

“我想过这种可能性,这下她可以把这当做‘额外奖励’了。我以为她拿走戒指,只是因为她习惯索取。”

“但是你应该把它拿回来……”

我摊开手:“我能做什么呢?我没有证据证明罗克珊拿走了戒指。即使我有,这还是会……太可怕了。我面对不了。”

“但是迈尔斯不能就这么算了,”贝尔夫人说道,“他应该找找那枚戒指。”

“我认为他不会——要是他这么做了,也许他已经找到了。这会破坏他对罗克珊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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