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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绘里抱着纸口袋消失在公寓大门里。过了一会儿,牛河也走进大门。回到屋子里脱掉围巾和帽子,重新坐在照相机前。风吹得脸颊冰冷。抽了一根烟,喝了点矿泉水。喉咙又干又渴,仿佛吃过许多辣东西。

黄昏降临,街灯点亮,快到人们下班回家的时间了。牛河依旧穿着双排扣短外套,拿着快门的遥控开关,视线倾注在公寓大门口。午后阳光的记忆渐渐淡薄,空荡荡的房间急速冷下来。看来今夜要比昨天更冷。牛河打算去站前的电器量贩店买电暖炉或电热毯。

深田绘里子再次走出公寓大门时,手表的指针指向四点四十五分。高领黑毛衣和蓝牛仔裤,跟刚才一样的装束,不过没穿皮夹克。紧身毛衣鲜明地凸显出胸脯的形状。身材那样纤细,乳房却很大。透过镜头注视着那美丽的隆起,牛河再度感觉到心揪得紧紧的,喘不过气来。

既然不穿外衣,看来她还是没打算走远。少女像上次一样在大门前站住,眯起眼睛仰视电线杆上端。天色开始暗了,不过仔细看的话仍然能看清物体的轮廓。有一会儿,她在那里搜寻着什么,但似乎没找到要找的东西。然后她不再仰望电线杆,像鸟一样扭动脑袋环视四周。牛河按动遥控开关,将少女拍下来。

仿佛听见了那声音,深绘里迅速朝照相机扭过头来。于是透过镜头,牛河与深绘里面对面。牛河这边当然能清晰地看见深绘里的脸,因为他正看着望远镜头。但同时,深绘里也从镜头那一端直直地盯着牛河的脸。她的眼睛捕捉到了镜头后面牛河的身影,光润漆黑的瞳孔里鲜明地映出他的脸。牛河有这种异常直接的感觉。他咽了一口唾沫。不,不可能。从她的位置肯定什么都看不见。望远镜头经过伪装,裹着毛巾消音的快门声也不可能传那么远。但少女站在大门口,注视着牛河躲藏的方向,将缺乏感情的视线毫不动摇地投向牛河,如同星光照射着无名的岩石。

很久——究竟有多久,牛河不知道——两人相互对视着。之后她忽然扭过身子,疾步走进大门。仿佛是说,已经看到该看的东西了。少女的身影消失后,牛河把肺一下子排空,隔了片刻再填入新的空气。冷冽的空气变成无数芒刺,从内侧刺着胸膛。

人们纷纷归来,如同昨夜一样从大门的灯光下陆续走过,可是牛河已不再窥望照相机镜头了。他手中也不再握着快门遥控器。那位少女率直而毫无保留的视线,似乎从他身上夺去了所有力气。那是怎样的视线啊!像研磨锋利的长长的钢针,笔直地刺穿了他的胸膛。深深地,几乎穿透后背。

那位少女知道。知道自己被牛河偷偷注视着。也知道正被照相机偷拍。不知为何能这样,不过深绘里明白这些。大概是通过一对特别的触角,她能感觉到这种声息。

非常想喝酒。可能的话,很想满满倒上一大杯威士忌,一口喝干。甚至想出去买酒。近处就有酒铺。但最终还是作罢了。即使喝了酒,情况也不会有丝毫改变。她从镜头那一头看见了我。躲在这里偷拍别人的我这歪斜的脑袋和肮脏的灵魂,被那位美丽的少女看了个正着。这个事实到哪儿都不会改变。

牛河离开照相机,倚在墙上,仰望着浮现污迹的昏暗的天花板。渐渐地,一切都变得虚无起来。从来不曾痛感自己是如此孤独无助,也不曾感到黑暗竟如此昏沉。他想起了中央林间的独栋小楼,想起了铺满绿草的庭院和狗,想起了妻子和两个女儿,想起了照在那里的阳光,并思索着自己送进女儿体内的遗传因子。有着奇怪的脑袋和扭曲的灵魂的遗传因子。

他觉得做什么都无济于事。发到手的牌全打光了。本来就不是什么好牌,但他努力再努力,将这不够完美的牌最大限度地加以利用。他拼命动脑筋,巧妙地倒换赌注,一度觉得可以一帆风顺。但手头已连一张牌也没有了。赌桌上灯光熄灭,聚赌者也各自回去了。

这天傍晚最终一张照片也没拍。倚着墙闭上眼,抽了几根七星,又打开桃子罐头吃了。表针指向九点时,去洗手间刷牙,脱衣钻进睡袋里,浑身颤抖着打算睡觉。寒冷的夜晚。但他的颤抖并非仅仅是夜晚的寒冷带来的,他觉得寒气来自身体内部。我到底准备去哪儿呢?牛河在黑暗中自问,我这个人又是从哪儿来的呢?

被少女视线刺穿的疼痛仍然残留在胸口,或许永远也不会消失。也许它很久以前便存在于此,只是我未曾发现。

第二天早上,牛河吃完奶酪、苏打饼干加速溶咖啡的早餐,又重新打起精神坐到照相机前,和昨日一样观察着走出公寓的人们,拍了几张照片。但其中没有天吾的身影,也没有深绘里。只能看见佝偻着背的人们在惯性驱使下迈进新的一天的光景。晴朗而风大的早晨。人们口吐白雾,被风吹散了。

别胡思乱想,牛河忖道。铁着脸皮,硬着心肠,只管有条不紊地重复一天又一天。我不过是一台机器。能干、坚忍但麻木的机器。从一侧的嘴巴吸入新的时间,更换成旧的时间,再从另一侧的嘴巴吐出去。存在下去,就是这台机器存在的理由。必须再次回归这种毫无杂质的纯粹循环——这恐怕有一天将迎来终结的永恒运动。他试图坚定意志、麻痹心灵,把深绘里的形象从脑海里驱赶出去。少女锐利的视线在胸口留下的疼痛多少减弱了,现在变成了偶尔发作的钝痛。这就行,牛河想。这就行,太好了。我就是拥有复杂细节的单纯体系。

晌午前,牛河到站前电器量贩店买了个小小的电暖炉,然后走进上次那家荞麦面屋,摊开报纸,吃了一碗热乎乎的天妇罗荞麦面。回房间之前,站在公寓入口处,看了看深绘里昨天热心地仰望过的电线杆上端,却没有发现任何能引起注意的东西。只有又黑又粗的电线在空中像蛇似的纠缠在一起,变压器在上面。那个少女在凝望那里的什么呢?或者说是向那里寻求什么呢?

回到房间打开电暖炉。一开开关,立刻亮起橘黄色的光,皮肤感觉到亲切的暖意。虽然说不上是足够的温暖,但有和没有差别还是很大。牛河倚着墙,轻抱着双臂,在小块的阳光中睡了一会儿。没有梦,什么都没有。是让人想起纯粹空白的睡眠。

敲门声断送了这场幸福的熟睡。有人在敲房门。睁开眼睛环顾四周,一瞬间没弄清自己身在何处。随后看见了旁边带三脚架的美能达单反相机,才想起这是高圆寺公寓里的一间屋子。有人在用拳头敲打房间的门。干吗要敲门呢?牛河一面匆忙调动意识,一面奇怪地想。门口安有门铃。用指头一按就行,简单至极。然而这个人特意要敲门,还敲得很用力。他皱起眉,看看手表。一点四十五分。当然是下午一点四十五分。外边亮晃晃的。

牛河当然没有搭理敲门声。谁也不知道他在这里,也没有人预约了来拜访。大概是推销员,要不就是劝人订报纸的,基本不会错。对方也许需要牛河,牛河却不需要他们。他倚着墙不动,盯着房门,保持沉默。大概过一会儿就走了。

然而那个人不肯罢休,隔了一会儿又敲几下。连续敲门,休止十秒到十五秒,然后再连续敲。绝无踌躇和犹豫的断然的敲门声,声音均衡到了不自然的地步,而且始终要求牛河回应。牛河渐渐变得不安。说不定门外站着的是深田绘里子,也许是来谴责与诘问自己卑劣的偷拍行为。这样一想,心跳陡然加速。他用肥厚的舌头飞速舔了舔嘴唇。然而他耳朵里听到的,怎么想都是成年男人又大又硬的拳头敲打钢门的响声,不是少女的手。

或许是深田绘里子向什么人揭发了牛河的行为,对方找上门来了。比如说房产中介商,再不就是警察一类的人。这样就麻烦了。但房产中介商有钥匙,警察则会先亮明身份。而且他们绝不会敲什么门,按下门铃即可。

“神津先生。”一个男人的声音说道,“神津先生。”

牛河想起来,神津是这间房子原先的房客的名字。信箱上的名牌没有更改,因为这样对牛河更方便。这个人以为住在里面的是姓神津的人。

“神津先生。”那个声音说,“我知道你就躲在里面。像你那样关在屋里屏住呼吸,对身体可不好哦。”

是中年男人的声音。不太响,还有些沙哑。然而那声音里有坚硬的芯。精心烧制仔细干燥过的砖块那种坚硬。大概是这个缘故,他的声音穿透力很强,响彻公寓。

“神津先生,我是NHK的,来向你征收每个月的收视费。所以请你开开门吧。”

牛河当然不打算支付NHK的收视费。最简单的方法是请他进房间看看。看啊,根本就没有电视机吧?然而像牛河这样长相怪异的中年男人白天独自躲在空无一物的房间里,不可能不被人怀疑。

“神津先生,法律有规定,只要家里有电视机,就必须支付收视费。经常有人说‘我又不看NHK,所以不交收视费’。这种道理是说不通的。不管看不看NHK,只要有电视机,就得收你的收视费。”

不过是个NHK的收款员,牛河想。由他说去好啦。只要不搭理他,过不了多久他就会走的。但他为什么那样坚信屋子里有人呢?大约一个小时前回房间后,牛河就没有出去过。既不发出声响,窗帘也拉得紧紧的。

“神津先生,我清楚你就在房间里。”男人仿佛猜透了牛河的心思,说,“你大概觉得奇怪,这种事情我怎么会知道。可我就是知道。你躲在那里,不想付NHK的收视费,所以闷声不响。对我来说,这情形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敲门声均衡地持续了一阵。像管乐器换气似的短暂休止,然后又以相同的节奏敲起门来。

“好啊,神津先生。看来你是决心装到底了。好吧,今天我就撤退了。我也有好多别的事得做。不过我还会再来拜访你的。这可不是骗你,我说来就肯定会来。我和那些普通的收款员可不一样,该收的费用非收到手不可,决不放弃。这是定好的规则,就和月亮圆缺、人的生死一样。你是绝对逃不掉的。”

长长的沉默。还以为他已经走了,可收款员又说起来。

“过两天我再来拜访你,神津先生。你就好好等着吧。在你没有料到的时候,会有人来敲门,咚咚咚。那就是我啦。”

没有再敲门。牛河侧耳聆听,似乎听见了穿过走廊的脚步声。他马上移到照相机前,从窗帘缝隙中注视着公寓大门。收款员完成公寓内的收费工作后,很快就会从那里出去。有必要看看那是个怎样的家伙。NHK的收款员是穿制服的,一看便知。或许是有人冒充收款员企图骗他开门。总而言之,对方应该是以前没见过的家伙。他把快门遥控开关拿在右手,等着像收款员的人出现在大门口。

然而之后足有三十分钟,没有一个人进出公寓大门。终于,一个以前看过多次的中年妇女出现在大门口,骑着自行车出去了。牛河叫她“下巴女”,因为她下巴的肉垂了下来。大概半小时后,下巴女车筐里放着购物袋回来了。她把自行车放回停放处,抱着口袋走进公寓。然后有一个小学男生放学回家了。牛河给这个男孩取名“狐狸”,因为他一双眼睛长得像狐狸眼一样,往上挑着。然而像收款员的人物最终也没有露面。牛河莫名其妙。公寓的出口只有这么一个,而自己的眼睛一秒都不曾离开过门口。收款员没有出来,说明他<b>还在公寓里</b>。

牛河此后也不间断地监视着大门,连洗手间都不去。太阳落山,天色变暗,大门的灯亮了。然而收款员还是没出去。时间过了六点,牛河只得作罢,随后走到洗手间,解了一直憋到现在的小便。那个家伙无疑还在这所公寓里。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逻辑上也说不通。然而这个奇怪的收款员却决定待在这座房子里。

寒意渐增的风,从冰冷的电线间呼啸而过。牛河打开电暖炉,吸了一根烟,就这个谜一般的收款员展开推理。他为什么要说那种充满挑衅意味的话?为什么那样坚定地相信房间里有人?而且,他为什么没有从公寓里出去?既然没出去,那现在又在哪儿?

牛河从照相机前走开,倚着墙,久久地看着电暖炉橘黄的电热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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