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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歌姬咯咯娇笑，嫣然说道：

“看不出这位公子年纪轻轻，还有这等手艺？却不知公子嫌奴家眉毛哪里不妥？你若说的在理，万事皆好商量。”

顾刃哈哈一笑，道：

“那我便直说，还请姑娘勿怪。若论画眉一道，必非浓淡相宜，润泽适度矣。短者可长，则妙在用增；粗者可细，则妙在用减。然必不可少一字，曰‘曲’。必有天然之曲度，而后人力可施其巧。有道是‘眉若远山、眉如新月’，虽不能尽似，亦须稍带月形、略存山意。或弯其上而直其下，或细其外而粗其中。最忌凭空一抹，有如太白经天;又忌两笔斜冲，俨然倒书八字。姑娘之双黛，败在用力过猛，曲度太甚，变远山为近瀑，反新月为长虹。”

那歌姬笑得花枝乱颤：

“这位公子说得真好，道理必定是准的。那就请动手吧”说罢掏出随身的七事荷包，里面诸物繁杂，画眉石、脂粉、点唇膏、修眉刀、鲜花瓣等妇人之物应有尽有。随即挺直上身，闭目抬头。

顾刃见状，更不推辞，上手精心修整描画一番，不但重新画了双眉，还贴了一张江南流行的寿阳翠花钿，遮住了她额头皮肤一处瑕疵。

弄罢，递给她一面水磨双凤衔花镜，随即问道：

“还没得知姑娘叫什么名字？”

那歌姬对镜自怜，不禁喜出望外，一双妙目牢牢盯着顾刃赞道：

“奴家小名叫做‘林檎儿’。公子爷真个是风流巧手，今后奴家便依这个样式画眉了。”

顾刃退了两步，笑道：

“我们苏州府有位青年孝廉，姓唐名寅，与我素来交情不浅。他曾画有《芭蕉仕女图》一幅，其上自题诗云，

‘佳人春睡倚含章，一瓣梅花点额黄。

起对镜自添百媚，至今都学寿阳妆。’

我这个手段，实乃从这辐画中学得。若论风流潇洒，那位唐孝廉胜我百倍。”

正在此时，堂倌又来上菜。这次安排的四个下饭菜肴，分别是：鸽蛋焖野鸭、生炒鳝背、口蘑烩鸭腰、白汁牛筋。另上一个汤碗是鸡火老鳖汤。

林檎儿见顾刃人品俊逸，谈吐风雅，更兼衣着华贵，心中哪有不喜？抱起四弦阮，抖擞精神，食指拈挑拨按，弹了一个过门。眼波流转，笑靥如花般问道：

“奴家给二位公子唱一段广陵清曲《烟花自叹》如何？”

“如此甚好，我等洗耳恭听。”顾刃这边称赞，桌对面的沈节却依然自顾自吃喝，将一盆生炒鳝背，拌着米饭吃得干干净净。

随着阮声咚咚响起，林檎儿轻启朱唇，微露贝齿，咿咿呀呀唱了起来。

二人饮酒听曲，甚是惬意。顾刃本待她唱完这一曲，再跟她打听此间酒楼东家的事情。不料小曲未半，只听屏风外嘁哩喀嚓，桌椅翻腾、木头碎裂之声传来，夹杂着众人的吆喝咒骂，好像有人打架，乱哄哄中一个女子凄厉的叫声最为刺耳。沈节先冲了出去查看情况，顾刃安抚惊慌失措的林檎儿，紧跟其后。

两人围上观瞧：三楼最里间一个极为宽敞的齐楚阁儿内，里外围了十数人。地上杯盘狼藉，一个身穿杂役服色的女子面朝下趴在当中，帽子被打落，一头青丝铺散开来，手脚被碎瓷片割得鲜血淋漓。几个护院武师模样的大汉上脚牢牢踩在那女子身上，一把锋利的匕落在旁边。

只听地上那女子喘着粗气，被踩踏得不住咳嗽，好不容易导顺一口气，凄声咒骂道：

“曹子豪你这个，咳咳……你这个衣冠禽兽！阴间的牛头马面、十殿阎罗……咳咳咳……定判你下油锅、爬刀山，永世不得托生！”

顾刃往上望去，里面主宾位所坐之男子，服色甚是妖异：头戴阴阳巾，上挂各色玉结子、玉花缾。红丝束，脸敷白粉，嘴唇涂着红色的胭脂。穿一件嫩粉色实地纱金行衣，袖口领口皆镶紫边，绣满了各式蜂蝶花朵。看着不到三十岁的年纪，眼窝深陷，双颊无肉。看一眼便觉鬼气森森，令人不寒而栗。

再转目看向主陪座位，乃是一个脸色异常白皙的胖子，多肉的额头上挂着一块黄金赤虎，帽顶镶着一颗鸽子蛋般大小的血红色宝石。穿着月白丝绒大氅，身形足有旁边穿女装的妖异男子四个宽大。面色一团和气，笑意盈盈地坐在那里，对地上女子说道：

“这位大姐从哪里来？你的姊妹又是何人？咱们素不相识，为何要拔刀行凶？”

说完示意手下将这女子从地上拉起，一个打行的青手用皮鞭将她双手缚在身后。

那女子站起身，双眼充血，直勾勾盯着两人，啐了一口血沫，咬牙切齿道：

“曹子豪、蒋若虚！你俩个狗贼，丧尽天良之事做得太多，恐怕自己都不记得了吧！哈哈！我的妹子周淮樱是被你们两个狗畜生活活折磨死的，今天我不能替她报仇，索性一并死在这里，我们姊妹……咳咳！……下阴曹落地府，化作厉鬼也要……咳咳……也要将你剥皮剜心。”

那个胖子曹子豪脸上笑容丝毫未变，轻声轻气地说道：

“原来你是周淮樱的阿姊，你是怎么知道我兄弟二人今夜在此饮酒的？谁给你的消息、你还有几个同党，乖乖说出来，我答应放你一条生路如何？”

“咳咳……我没有同伙，也不想要什么生路。你若敢放了我，择日我必将再来，刺你八百个窟窿！哈哈，我劝你还是快杀了我，于你更安全些。”

曹子豪捧腹大笑道：

“哈哈哈！你这位大姐又丑又凶，老爷我对你实在提不起兴趣。来人，把她送到江都县衙，告她个持刀行凶之罪。”

两个逸夫光棍将那女子带走，其余帮闲的山人清客纷纷驱散围观众人，厉声呵斥警告，不许多管闲事。

顾沈二人不明前因后果，只得转身回去落座。只听那歌姬林檎儿喃喃自语道：

“这年月，当真是，三尸五鬼高堂坐，黑心财狼当道横。”

沈节心中一动，连忙问道：

“林姑娘，你可知外面那一胖一瘦是何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