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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盏茶功夫，那门子便即回转，满脸堆欢地将顾沈二人领了进去。那县衙主簿姓徐，三十五六岁年纪，在幕厅静立以待。见两人进来，奉座待茶，甚是客气。随便闲聊两句，喊来户房司吏，对他说道：

“这位顾公子从苏州来，奉长辈之名，要查一下咱们江都县志。你可领他二人下户房案牍库查阅，不可怠慢。”

那司吏领命带顾沈二人下去，来到案牍库内，指着西侧架子上一排书册说道：

“这排架子上都是我江都历年县志，顾公子请自便，在下在门外等候。”

顾刃施礼致谢已毕，开始一一翻阅。先从洪武年间查找，果然没过多久，就找到了“老具兴号”的登记条目。顺此条继续逐年查找，两人堪堪查了两个多时辰，终于在宣德三年间找到一条记录，写明“老具兴号”被盐运使褫夺扬州府廿四名盐政“总商”资格，降级为“散商”。下一年“散商”亦停，转行经营酒楼，铺号更名“骑鹤楼”。

看到这里，顾刃将县志放回书架，找到门外的司吏，跟他打听扬州城内是否有个骑鹤楼。那司吏在门外等得困倦，早已打了两三个盹。听闻顾刃打听骑鹤楼的事情，立马来了精神，笑嘻嘻地说道：

“顾公子，要问这骑鹤楼吗，可是大大的有名。这家酒楼东家姓管，家业是祖辈传下来的。酒楼就在瘦西湖岸边，三层的铺面，数十个雅间，上百张桌子。酒菜整治得可以说是铺金列玉、海味山珍。不过这位管员外的生意，酒楼只是一个幌子而已。实际上，他家是专门养瘦马待价而沽的。骑鹤楼养出来的瘦马，南直、浙江两省的达官贵人、富商巨贾都是有口皆碑。”

沈节问道：“东家姓管？”

“没错。”

“姓氏对上了，九成没跑。”沈节对顾刃低语道。

两人问明详情，辞别户房的司吏，出得县衙公署，已到酉时三刻。离公署大门一箭地矮墙根下，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水果贩子正在高声唱卖：

“查梨条卖也！查梨条卖也！

有福州府甜津津香喷喷红馥馥带浆儿新剥的圆眼荔枝！

也有平江路酸溜溜凉荫荫美甘甘连叶儿整下的黄橙绿橘！

有松阳县软柔柔白噗噗蜜煎煎带粉儿压扁的凝霜柿饼！

也有婺州府脆松松鲜润润明晃晃拌糖儿捏就的龙缠枣头！

蜜糖新建姜丝、去壳高邮菱角！

红魏收来的大瓜子、宣城贩到的水蜜桃！

说不尽果品多般、略铺陈眼前数种。

香闺绣阁风流的美女佳人、大厦高堂俊俏的郎君子弟。

非夸大口、敢卖虚名；试尝好坏、吃着再买！

查梨条卖也！”

叫卖声清脆婉转，曲调婉转悠长，煞是动听。引得顾刃也去买了几个柑橘。与沈节分食过后，顾刃说道：

“沈兄，天色已黑。吃了两个橘子，愈肚饿。咱们正好去那骑鹤楼喝上两杯，看看那酒楼到底是怎么回事。”

县衙距瘦西湖不过四五里路程。两人信步过去，一路上只见数不尽的轻车骏马、箫鼓花船。自钞关、南门、古渡桥、天宁寺、平山堂一带走下来，满目靓妆袨服。路旁更有贩卖各色骨董古玩、小儿玩意的货郎，边走边唱。几个赌博的闲汉在空地上摆一个小杌子，坦露着右臂，满头大汗地争相摇晃着色盅。行到瘦西湖畔，更是热闹非凡：斗鸡相扑、劈阮弹筝、老僧因果、瞽者算命，黑压压将湖滨团团围住。

再看湖面之上，百余艘船只上挂羊角灯，尾相连。船如烛龙火蜃，激射波光。舱内宴歌弦管，声色凌乱。几座曲桥转过，一座酒楼赫然跃在眼前。

那酒楼倚湖而建，轩窗掩映，有露台深入湖面当中，其上纱幔珠帘，朱栏绮疏。两岸风起，玉兰花香，楼上歌女轻执团扇，软媚袭人。酒楼里面丝竹乐舞，觥筹交错之声，隐隐传来。

进得酒楼，那堂倌一见顾刃衣着打扮，便将二人往楼上领。于三楼捡了一处临窗僻静桌子，正好方便观看瘦西湖上景致。落座后小童端来清茶干果。沈节自是不懂叫菜，顾刃便吩咐堂倌，挑店内拿手的，安排四个酒菜、四个饭菜、汤碗、甜碗各一个，另上二斤兰陵甜陈。

顾刃问沈节说到：

“你说这酒楼的管老板，是何等人物？咱们是直接拜帖求见还是怎地？”

沈节沉吟片刻说道：

“我估计这等人物，无事不会常在酒楼中坐。你我贸然求见，可能会扑了个空。还是先暗中观察一阵，再做定夺。”

顾刃点头称是，不一会儿那堂倌齐肩托一木盘，身形轻快地来到桌前，高声呼道：

“公子爷，酒来也！这是您要的二斤兰陵甜陈。四个酒菜，依次乃是火炙田鸡腿、香脆斑鸠丝、熏腐皮松子、蛤蜊酿猪肚。二位公子请先饮酒，如若酒菜哪里有不合口的，招呼小的给您调换。小的先下去给您准备饭菜。”

两人先饮了一杯，果然酒味醇厚，甘甜清爽。顾刃兴致顿起，说道：

“沈兄，咱两人这样饮酒颇为冷清了，不如叫个唱曲的过来，以助酒兴。”

沈节淡淡地答道：“随你的便，都是你花钱。反正我既听不懂，也不爱听，身上更是没钱打赏。”

顾刃不理他，自唤堂倌来，命他给找个姿色清秀的歌姬。不一会儿听得屏风外环佩叮当，一个轻施粉黛、面如新月的少女，怀抱一把泡桐四弦阮，袅袅婷婷走了进来，对二人深施一礼，坐在下瓜棱墩子上。

“两位公子，想听什么曲子？”那歌姬声色慵懒，语调绵糯。

顾刃见她十八九岁年纪，水鬓修长，眉眼灵动。虽不是仙姿玉貌，却也有八分楚楚之态。握琴的手指若参差春笋，指甲染得鲜红。

“要染纤纤红指甲，金盆夜捣凤仙花。这位姑娘的指甲染得极好，可惜眉毛画得一般，你若信得过我，我来帮你重新画过如何？”顾刃轻摇折扇，面带微笑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