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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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地天寒,南人体弱,小王备下的第一件礼物,便是这吐蕃羊皮毯,赠予和亲使团诸位一人一张,还望众位披在身上,免得受寒着凉。”颜珲似笑非笑道。
话音落下,陈修远等一众副使随从皆是变了脸色。
那纯白无杂色的羊羔毛皮毯固然金贵,然而此话却还有另一层深意,便是牵羊礼。
牵羊礼乃燕人的受降之礼,俘虏赤/裸上身,身披羊皮,颈间系绳,被人牵行,意味着如羊一般任人宰割。昔日靖康之乱,徽钦二帝及大宋宗室女眷皆肉袒牵羊,遭受过燕人这般侮辱。
陈修远惨白着脸色,拱了拱手:“小王爷有心了。”
“哪里哪里,”颜珲笑道,“还有第二件礼物,是小王特意送与公主的。听闻公主不仅美貌过人,更是名动临安的才女,故而将这盏宫灯奉上,愿公主挑灯夜读之时,光亮可照。”
随着他的言语,奴仆捧着一盏八宝琉璃宫灯上前,精致玲珑,一时间看不出什么名堂。
待陈修远替公主收下宫灯,颜珲才好似刚刚想起来一般,漫不经心补充:“对了,此灯本无甚稀奇,但这灯油却是十分罕见,宫中称其为‘松辉油’,数量稀少,还望公主能珍惜以待。”
阿英闻言一惊,陈修远等人亦是哗然,使团中有人怒发冲冠,有人掩面而泣,瞬间乱做了一团。
松辉,宋徽,便是指大宋徽宗之意。
徽钦二帝被掳北上之后,囚禁上京,受尽凌/辱。绍兴五年,徽宗病逝,及至绍兴十二年宋燕议和之后,棺椁才运回大宋,葬于永佑陵,入土为安。
然而这些年来坊间一直传闻,徽宗真正的尸首早被燕人焚烧,炼成了尸油,那运回临安的棺椁中不过只有一节枯木罢了。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自是无人能开棺来验尸,且燕人野蛮残暴世人皆知,便有不少人都对这传闻深信不疑。
此事真假不论,靖康已过百年,眼前这灯中油又怎么会是当年徽宗尸油,不过是颜珲诛心之举罢了。陈修远亦明白此理,虽是气得浑身发抖,仍是强自镇定,再次谢恩。
大宋乃是败军之将,如今面对此等侮辱奚落,除去唯唯诺诺的应承,又有何办法?
见陈修远仍未失态,颜珲冷笑了一声,悠悠道:“陈侍郎不必着急,小王不会厚此薄彼,这第三份大礼,便是小王特意为陈侍郎准备的。将人带上来——”
颜珲下令之后,候在外面的仆从即刻带人入内,那是一行八名年轻女子,环肥燕瘦,各有姿色,衣着轻佻,显然是姬妾妓子之流。
“长夜漫漫,陈侍郎等人想必思乡心切,无心睡眠,小王今夜便遣府中这几位汉地美人为尔等一暖被衾,以解思乡之苦如何?”
颜珲便挥手:“还不快快拜见过南宋诸位来使!”
众女听令,移步上前盈盈下拜。
陈修远本是不假辞色,可见到为首一粉衫女子起身抬头后,却是脸色大变,红白交加,他颤颤巍巍的抬手指向那女子,张口连话都说不完整:
“你,你——”
那女子看清陈修远后,亦是如遭雷殛,刹那间潸然泪下,双唇蠕动半天,终是吐出了一个千回百转,苦涩难当的字:
“爹”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而那颜珲一干人等自是意料之中,皆如看好戏一般,脸上挂着似笑非笑。
京兆府尹温迪罕故作惊讶道:“陈侍郎,莫非此姬是你女儿?这真真是巧了!”
十二王爷颜泰齐笑得不怀好意:“既然如此,那珲郎岂不是成了陈侍郎的便宜女婿?哦不,是整个定南王府都成了陈侍郎的女婿,陈侍郎你此番可是占去了大便宜啊!”
帐内燕人闻言皆哄堂大笑,只除去神色淡漠的颜玉央,和以帕掩口低头咳个不停的颜泰乔。
待众人笑罢,颜珲才装模作样的抬手制止,而后对陈修远道:
“娉婷乃是三年前小王属下自战场上俘获的宋军家眷,见她姿容可人,便献于小王府上,却不知正是陈侍郎之女。而今二位父女相认,当真可喜可贺!”
那陈娉婷泪流满面,说不出话,而陈修远亦是悲愤难当,浑身抖若筛糠。
此情此景,父女重逢,却是何等的可悲可叹。
阿英再也忍耐不住,便要冲上前去,却是被颜玉央紧紧的扣在怀中,动弹不得。
阿英猛然回头,死死的盯着颜玉央,那布满血丝的猩红双眸里,充斥了多少愤恨,多少不甘,多少怨毒,多少悲哀。
虽是无声,却胜过万语千言。
颜玉央被这目光望得心痛,二人僵持片刻,他终是抬手覆上了她的双眼,将这束目光轻轻盖住了。
那厢陈修远面如金纸,摇摇欲坠,正在要瘫软在地之时,忽而被身后一官人及时搀住了身子。
这官人年纪甚轻,生得俊美英挺,一双风流妙目,多情含笑,是一群唯唯诺诺的宋使中唯一宠辱不惊之人,因而鹤立鸡群,气度俨然。
他扶住陈修远,对上首颜珲告罪道:“陈大人不胜酒力,失礼之处还请小王爷见谅。”
颜珲不悦:“你是何人,这里哪轮得到你来说话!”
“下官谢岑,乃是此次和亲副使。”谢岑不卑不亢道,“小王爷三份厚礼,名贵非常,我等上下感激涕零。然而此中有些小小误会,还请小王爷容禀。”
“有何误会?”
“临安城人尽皆知,陈大人之女乃是贞洁烈妇,三年前便已以身殉夫。”谢岑轻飘飘的瞥了陈娉婷一眼,“此女不过欺世盗名之辈,与陈大人毫无干系,还请小王爷明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