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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5>1</h5>

凯平的声音渐渐将我引向了夜色深处。我的思绪随着他游走不停,一直奔驰到千山万壑之中,在那些沟谷里磕磕绊绊地穿行。后来又化为一只大鸟,在高空里遨游,俯视山峦大地。我一直在努力搜寻那个古堡,最后连自己也消失在它巨大的阴影里。我说:“我听到了秃头老鹰飞动的声音,它在扑动翅膀……”

凯平屏息静气。回应我们的是田野上的一片秋虫,它们声音纷乱。如果仔细辨析,可以听出千百种鸣叫——午夜的声息是如此地繁复冗杂,各种生命都在夜色的遮掩下欢歌或呻吟。一种小兽悄悄奔走的蹄声停留在窗下,我屏住了呼吸。那是一只四蹄动物,如同幼猫般大,它在谛听,然后走开。这时大约是凌晨两点左右,一只刺猬咳着,沿着那只小兽走过的痕迹爬去了。更远处的野地里有一只不眠鸟在长吟,稍稍凄厉的嗓子让所有的植物梢头一动不动。

“如果老爹得知我在古堡里干,他会气炸了肺。”凯平小声说。

我没有回应。因为我知道岳贞黎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我们这一代比起老一代还是单纯多了,按人体解剖学和生物进化学家的话来说,就是我们脑子里的“沟回”不如他们曲折。那是在某些方面神经紧绷的一茬老人,即便衰老到行动不便的时候,也还是葆有这种特殊的敏感。后一代人往往觉得他们僵死刻板,其实呢,他们当中的一部分极可能比我们还要活络。是我们自己束缚在一些可笑的概念中,而他们在许多方面反倒是自由的,一个个蛮想得开。

“我不想与他讨论,也不想辩解。我有我的计划,有自己对这个世界的判断。我现在不想说,也不想见他。是的,他老了,按理说需要我待在身边。可我对这个问题还没有想好,没有想过怎么面对一个老人,这个人是我的养父,他有恩于我。那是养育之恩。他先是把我拉扯大,然后就动手把我毁掉,功过两抵了。你明白,我自己有多么矛盾,不知道该回去伺候他的晚年,还是继续待在古堡里……”

“说得直接一点就是:到底是服侍一位老革命,还是服侍一位大资产阶级。”

凯平坐起来,黑影里一双眼睛闪闪发亮。可能是自小生活太优越了吧,营养充足,这家伙的眼睛就是比一般人要亮——如果大白天,还会看到这双眼睛黑白分明,清澈如水。这家伙之所以能让许多美女着迷,十之八九是因为这样的一双眼睛。他看了我一会儿,叹息:

“你是调侃吧。”

“也有点认真。可能五十年代生人都这样吧,在有些事情上还是放不下,心有不甘。”

凯平点头:“我也一样,老兄,请相信我。”

“我当然相信。简单点判断吧,咱给他们——古堡里这号人卖命地干,还是有点亏。”

“我看也是。而且我对他非常忠诚。”

我也坐起来,这会儿想抽支烟。可我发现凯平这家伙把烟戒了——“你不吸了?”

“老板不喜欢吸烟的人。”

“老天,瞧瞧,你都忠诚到这一步了,连最难戒的习惯都改了……”

凯平望着黑漆漆的夜色咕哝:“可是,如果回去服侍我的养父,心里觉得更亏!”

“那是因为他对你和帆帆发了狠阻止过——除开这一条,你就没什么了,你会心甘情愿地回到他身边了。”

“也许吧。不过有时半夜睡不着,想了许许多多,觉得也不全是——想不出为什么,反正也不全是你认为的那样。”

我笑了:“也许你想报复他,就是说,你偏偏要为另一种人服务!你在跟老一代赌气,就是要做给他们看。如果是这样,你会发现自己还是弄错了……”

凯平拍打起床来,他有些急了:“我可没有想过这些!我在古堡干不是使性子,不是为了报复父亲,真的……”

“那潜意识里也许会有!因为你刚刚还说过,‘老爹知道了会气炸了肺’——这是多么大的误区啊!你就没有想过,他愿意与否那是另一回事,但你走上这一条路对他来说倒有可能是——我这里只好借用一个词儿了,叫‘正中下怀’!我这样说大概一点都不夸张。”

凯平咬着嘴唇,像努力解一道数学难题一样,想着,摇着头。他还是想不明白。

我启发他:“你就不想一想,如果你父亲他们这些人真的厌恶老板,那家伙怎么会占下那么大一片山峦,又怎么会住到古堡里呢?”

“这不同。引他们进来,这是战略战术问题……”

我笑了。我的飞行员哪,多么单纯可爱地引用了部队的行话或术语。可惜一切真的没有那么简单。我觉得起码他的父亲在物质利益方面比他还要敏感,还要富有远见。这从他们一入城就住进了橡树路即可以看出端倪。这方面的心智,对不起,他们不必用一些堂皇的话来遮掩,也不必客气。当然这是相当复杂的问题,我一时难以给予完整的表述,只是思绪给引入了夜的更深处、只是想到了罢了。

秋虫声中,我在想东部平原和山地。这儿有了古堡里的秃头老鹰,这就有了真家伙了。不然有人就得苦苦地模仿,费尽心思,花上九牛二虎之力……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古堡之王来得正好,正是时候。

<h5>2</h5>

实际上我们人类原本就有模仿的本能,所以有一些最基本的东西一直在重复。比如苦难和奴役的方式,爱情的方式,还有悲哀和欢乐的表达等等。有人说这种模仿的本能来自猴子,因为人是猴子进化来的,而猴子的模仿能力人们早已熟知……

我发现这个秋天自己的心情正在逐渐变好。我知道这是因为我大步走向了东部。不知为什么,一到东部,一看到这片平原,我就有一种莫名的踏实感……这里的庄稼和草地使人心旷神怡,到处都可以引起美好的回忆。可惜只一会儿,绿色闪过之后就是那些无法回避的黑河汊,是干涸的河床沟渠、龟裂的土地。随着往东,一些谁也叫不出名堂来的新兴厂区出现了,它们仿佛一夜之间拱出了地表。其实这里像别处一样,正在挖空心思吸引外国人。那些人模狗样、系着领带的人陪同大鼻子到处溜达,像在努力寻找一块好的祖坟地,一路推敲、琢磨、观察,用仪器测量,结果最后选中了风景最优美的海湾或河边,建起了一些严重的污染项目。东部平原那一片片的丛林,五颜六色的野花和浆果,从此将消失殆尽……大片大片租卖土地,日夜不息地在良田上搭起脚手架,祖祖辈辈没有盖过的几十层高楼,梦中未曾见过的豪华轿车,都仿佛在一夜之间涌出来。操办者几乎忘记了自己的小名,穿着进口服装,系着大花领带,手拿便携机,恨不能让父兄对自己也以“首长”相称。他们忙着用电脑打出一路攀升的所谓“工业产值”,大肆宣传十倍百倍的经济增长奇迹,却从来不敢把目光转向另一种奇迹:彻底沦丧的人性,拥挤的医院和臭烘烘的河湖浊海,大片开膛破肚的土地。

我当年曾怀着朝圣者的心情踏入的东部城市,而今却让我难以辨认。

每次走近它都小心翼翼,一如当年。我不由得整整衣衫,紧紧背囊,想体面一点进入它的街区。我仍然深爱这座离出生地最近的繁华之都,尽管它像我看到的其他城市一个模样:同样的建筑,同样的街道,同样的颜色,甚至是——同样的气味。那些在记忆里的别致的楼房,绿茵茵的公园,一切都哪去了?它们像是突然消失了藏匿了。大街上的垃圾箱同样盈满,脏物四处流淌,各种轿车急速驶过。整个城市笼罩在暗红色的午后雾霭里,透过它望去,远处又耸起几座塔楼——那是刚刚兴建的四星级宾馆。东边靠海的三角地带正在修建一个更高级的宾馆,到时候屋顶上可以停留直升机。

邮局和银行门口格外热闹,那儿挤了一些戴着黑眼镜的家伙,他们两手抄在裤兜里游来荡去,形迹可疑。这是一些兑换邮票和其他票证的老手,据说还夹杂了一些同性恋者。有一个小家伙向我示意什么,凑近来小声咕哝了一句,还没容我反应过来,就变戏法般从胸口那儿摸出一把扑克牌似的东西展开——原来是一些黄色图片:“这是很实用的东西啊,不贵……”

我沿着环海路往前,要穿过一片新兴的建筑群。而这儿不久前还是一片民居,是一些浅灰色的三四层楼房,楼房空隙里有一些颜色发黑的老旧砖房。如今这一切都不见了,新立起的一幢幢楼房差不多清一色铝合金门窗,墙上贴了马赛克,还使用了另一些闪光的装饰材料,如玻璃幕墙。楼旁和花坛旁,一些不知出自何人之手的拙劣雕塑下边,正活动着一个个面目猥琐的女人和男人。

<h5>3</h5>

这是一场令人不安的追逐和模仿。我想起——在东京,日本人把我们当成台湾人;在欧洲,西方人又把我们当成日本人。当时同行的娄萌惋惜而痛苦地搓手:“你看你看,就是这样!”在札幌,娄萌合手站在一个橱窗前久久不愿离去,喊她也听不见,我过去叫她,这才发现那儿摆满了各种杂志,其中有几本是大幅男女裸影。娄萌恋恋不舍:“哎呀,物质真是极大地丰富啊!”

当时一个欧洲人正巧从我们旁边走过,他大概认出我们来自大陆,突然从怀中掏出一个红色语录本向我们摇晃,用极其糟糕的汉语说:“我是红卫兵!”

娄萌恐惧地闪到一边。可我分明看出,这个欧洲小伙子只有十八九岁,友善而纯洁,目光热烈。娄萌急匆匆闪开,埋怨说:“这是些法西斯分子!”我纠正说:“他明明告诉自己是‘红卫兵’嘛。”

“这些外国人真是莫名其妙,我真想给他们好好上一课。他们懂得什么是‘红卫兵’吗?真是咄咄怪事!世界上什么乌七八糟的事儿都有……”

走开了一段路,我问娄萌:“你就知道‘红卫兵’是怎么回事吗?”

她以为我在开玩笑,沉着脸往前,一声没吭。

娄萌对大阪的评价是:我们任何的一个大陆城市都比不过,“物质极大地丰富”,“你看到了吧?人们在这里的每一分钟、每一天都不白过。我是说这儿有足够吸引人的东西。看绿化得多么好。那房子的样式,嘿,真棒”。实际上她没有说出口的东西还包括,这里的性自由和性刺激比我们那儿强。在国外的一些国家和地区,一部分人可以像享受快餐一样享受性抚慰。一个大陆人最初会好奇,震惊,不可思议,结果眩晕症候就出现了。可是眩晕之后,很快就会发现一些似曾相识的东西。比如说会发现肮脏和贫困,麻木与不义……这些与大陆城市全都一样,也有流浪汉背着杂七杂八的东西茫然地走着。垃圾箱旁边也有人光顾。还有,也会看到孤苦伶仃的女人站在那儿等待:她们无望的眼神、伪装出来的热情,掺杂着让人揪心的痛苦。充斥图书橱窗的同样是一些描述色情和暴力的读物,稍微“雅”一点的印刷品则待在一个角落,少得不能再少。

娄萌一路上都在炫耀她东京的一个朋友,后来我们终于到了东京。她很快跟朋友联系上了。那是她丈夫的一位亲属,几年前到了日本,据说现在已经发了大财,阔得不能再阔,居然有了自己的店铺和一所不错的房子。我们后来才知道,他们一开始不过是两个出来打工的学生,一直在这儿同居,到现在还没办结婚手续——他们住的不过是一座公寓楼,十分逼仄,是天花板矮矮的那种日本建筑。

娄萌的朋友见了我们,脸上流露出一种未加掩饰的尴尬和紧张。一开始我们都不在意,后来倒是娄萌使一切发生了逆转。她在他们身旁表露出的过分谦卑,使两人的脸色渐渐改变——到最后这两人脸上开始显露出某种骄傲,甚至连说话也变得居高临下了。他们仍然在上学,业余时间一块儿在餐馆打工。据这位先生介绍,他最近已经不让太太到餐馆里去了,可她就是喜欢做,“我想让她在家里搞点资料,用不着嘛,再说她的学业也不能耽搁了……”娄萌从一见他们的面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极力奉承。她大概忘了,按辈分这两人还要喊她一声“姑姑”呢。

两个大学生为我们准备的食物很简单,主食是面条,每人一份方便面。我们很高兴。娄萌说:“我早就渴望吃一顿面条了。奇怪的是在日本的所有餐馆——札幌也是一样,这里的面条全变了味儿了。”她历数了几个餐馆的名字,两个留学生解释:“那都是你们吃到的最好的中国餐馆了,没办法,因为要设法满足当地人的口味。那些欧洲人以为这里的中国菜地道得不得了,实际上不是那么回事。只有在我们家里才能感觉到真正的……是吧!是吧!”娄萌说:“不是感觉到一点儿,简直像回到了家里!不过最好不要让我看厨房……”

我明白娄萌的意思。她的厨房炊具漂亮极了,到处都闪闪发亮。那种进口的高档炊具在大陆家庭是少见的……我发现面前的这两个孩子在举止做派和生活习惯上已经彻头彻尾东洋化了。或许是他们故意装出来的,或许已经这样了,反正让人觉得又别扭又好玩。两个人不时地用日语交谈。我只会几个日语单词,娄萌出国前突击了几个星期,这会儿也无济于事。她听不懂,可怜巴巴地望着我。这时候她那一口洁白的牙齿真是可爱极了,像假的一样。

她喜欢与在外国生活久了的中国人聊天,天南海北事无巨细,什么都问,一旦涉及性的方面,就尽量显得有点分寸,比如她这会儿问:消遣场所与其他场所里的不同特点;这方面、这里的人到底能走多远?她在小心地、慢慢靠近着一些关键词。这对年轻的留学生彼此交换了一下眼色,后来还是女的大大咧咧戳一下眼镜:“怎么讲呢?干脆这样说吧,人们已经不觉得那事儿怎样了,总之彼此需要,很简单的事情……”

娄萌脸部的皮肤有点发紧,有些突兀地说了一句:“不管他们怎么样,你们可要严肃哟!”

男的看一眼女的,笑得很诡秘:“你放心吧。不过从我们那儿出来的有些女孩子,个别的还真干上了色情行当。她们出来得早,都是有关系的人,所以才第一批出来。你如果看到突然阔气起来的中国女孩子,最好不要问她这方面的问题……”

娄萌愤愤不平地敲打桌子,说简直是民族的耻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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