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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萨沃亚公爵酒店,那是一座货真价实的王宫,在尚贝里。”
那位女士念出“王宫”这个字眼的时候,带着一丝满足感。
“尚贝里远不远?”
“几公里路。很近。”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打听。我也没有受邀,而且没有吸烟衫。”
旅馆女主人建议道,没必要就为了一个晚上的活动,花钱买吸烟衫,然后堆进衣橱里。她解释道:
“况且,在艾克斯莱班的店铺里,您买不到一件定做的吸烟衫,而且在整个法国,您也不可能找到一位裁缝愿意为后天的活动替您赶制一件礼服。想听我说个秘密吗?——他们没人喜欢自己的工作。”
“挺遗憾的。”玛塞拉嘟囔了一句,总得回答点什么。
“我要是您,就不妨穿上我前夫的礼服试试,”旅馆女主人说,“您不会觉得心里别扭吧?尺码也许略有出入,但他的身量和您相仿。”
那位夫人领他来到自己的住所,一个藏在旅馆里面的真正的家。房间陈设极佳,这让玛塞拉大感意外,他对艾克斯莱班这座“王宫”的印象,原本是他房间里破损的印花棉布窗帘以及大堂里快要散架的椅子。“这位跛脚的太太真爱她自己。”他想。寓所中家具古旧,但无疑是华美的,然而吸引我朋友注意的却是一组俄罗斯套娃。
“我父亲送的礼物,”女士说道,“那时候我肯定年纪很小,要么就是特别傻,因为我父亲还觉得有必要跟我解释:里面套着几个一模一样的娃娃,就是个头小一点。即便打破了一个,其余的还能留下来。”
接着那位女士取来吸烟衫,说道:
“穿上试试,我再找个蝴蝶结,就在这儿什么地方收着呢。”
他有点不情愿地套上礼服,可等照镜子的时候,他惊叹道:
“还真不错。”
“就像量身定做的。”站在门边的女主人也赞叹了一声。
那个周六,他去参加舞会。本来得出示邀请函。他推说忘了。据他自己的说法,能够入场,是因为那件吸烟衫使他显得从容稳健。
为了不引人瞩目(因为他是孤身一人来的,很可能他是这群人里唯一的外来者),他和一位老妇人攀谈起来。与她跳了两三段舞之后,玛塞拉陪她走到自助餐区。当他们举起盛满香槟的酒杯,碰杯祝酒时,一个非常漂亮的金发姑娘(“说不定,”他心想,“她是个比利时女孩:金灿灿的头发,性格强悍,我最喜欢这种类型。”)打断谈话,对他说:
“既然您还没邀我跳舞,那我就来邀请您吧。”
她的笑容里有一种不容抗拒的欢乐。跳舞时,她请他不要动怒(“就好像我真要生气似的”),还补充道,眼见他被“那位太太”垄断,她觉得自己有义务把他拯救出来。随后她邀请他坐到一张餐桌旁,那儿有姑娘的几位朋友,她一一做了介绍。玛塞拉的头脑转得很快:“等我不得不说出我的名字,他们就会发现我的身份了。”他其实想说:“他们会发现我是个闯入者。”但没人要求他报出姓名,他疑心那位姑娘有意让他以为她认识自己;或者让别人相信他们认识……他向我解释道:
“一个女人对你青睐有加的时候,是不会找理由赶你走的。”
“你真幸运。”我说。
“比你想象的还幸运。”
“你不是要告诉我,她就是实业家的千金吧?”
“说对了。”
接着他承认,因为急于献殷勤,他几乎棋错一招。他好像是这么跟她说的:
“我得向令尊脱帽致敬。这场舞会是大人物的大手笔。”
夏黛不安地盯着他,仿佛要弄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想法,而后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得那么开心,那么有她的个人风格。
“真会唬人!”她笑骂道,“你都把我骗住了!我还以为你是一本正经说的呢。安心吧,让他多办几场舞会,我父亲收买不了我。”
紧接着,她就像有些着魔似的解释了一番,说她和邦雅曼·朗格勒里一同参与的生态保护团体已经展开攻势,反对她父亲的企业,这家公司的厂区正在污染布尔歇湖。
玛塞拉没有让邦雅曼·朗格勒里这个名字轻易溜过去。他当即怀疑这人是个竞争对手。但令人宽慰的解释稍后即至:朗格勒里是她父亲的好友和同辈人,对夏黛来说,就是个叔叔似的人物。她还是小女孩的时候,两人便相识,虽说年龄悬殊,他们的友情却从没有消减。事实上,其间发生过变化:几年之后(当年轻姑娘度过了生命中最初的十五年、十六年),朗格勒里从保护人变成了跟随者。原先,他保护她躲避严父的训诫,而后,他跟随她摆弄过一些浮光掠影的嗜好,诸如心理分析、糕点烘焙、芭蕾舞,现下是最新的一个:生态学。他加入生态组织这件事证明,倘若必须在女儿和父亲之间做出抉择,他选女儿。卡扎利斯因为他参加组织肯定不会原谅他,因为在那时节,生态组织和反对他工厂的战争是一回事。厂里的工人们印制小册子,往墙上画粗野的涂鸦,骂朗格勒里是个犹大;卡扎利斯先生跟女儿谈话时也说过类似的话。
玛塞拉险些对夏黛说,要是她父亲就在周围,请指给他看,“好认识一下我的岳父”,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必须抑制好奇心:一旦明白了他不认识卡扎利斯先生,那姑娘就能轻易推断出他没受到父亲的邀请,是个闯入者。“谁知道呢,”他对自己说,“说不准,一瞬间我就会失去自己正要得到的一切。”
经过了舞会之夜,紧随其后的是夏黛和玛塞拉的每日相会,而约会很快就发展到激情四溢的程度。她通过言语和举止传达出的爱意,慢慢地让玛塞拉这只“多疑的老狐狸”坚信,他们正走在通往婚姻的道路上。“我还能奢求什么呢,”他自语道,“这姑娘十全十美,跟她在一起生活很快乐。”他肯定地告诉我:
“我从来没听她说过一句蠢话。可能只有一件蠢事,她该受责备,就是生态那一套。不过我想,那究竟是不是件蠢事,我自己也吃不准。我只能说,就算是为了保护我们这个可怜的星球,我也连一根手指头都懒得动。但话又说回来,夏黛的态度证明她做人正派。真叫人没法相信:她决心挑战自己的利益。挑战我们的利益。这要是落在我头上,卡扎利斯先生百万家产里的哪怕一个法郎,我也不会放弃,不过钱多得很,就算工厂歇业,夏黛和我还是能过上奢华的日子,用不着为下半辈子操一点心。我不知道说清楚了没有:如果她不在乎缩减自己应得的遗产,那我也不在乎——当然要在理智的限度以内。”
接下来那段日子叫玛塞拉无法忘怀。虽说每天晚上都睡在艾克斯莱班的旅馆里,但大部分时间他都是和夏黛一起度过的,或在尚贝里,或到萨沃亚远足。萨沃亚是法国最美的地方之一。他们一同游览阿讷西湖,到过沙尔梅特、贝利诃、科隆日,科隆日有一座古堡,还到过沙莫尼山谷和默热沃。在一张地图上标注了他们巡游过的城市与村庄之后,夏黛断言:
“一个人要想深入了解自己的故乡,没有什么比跟一位异国人谈恋爱更好的办法了。”她还经常加上这类评语:“咱们还没在埃维安做过爱呢。”
在夏黛的朋友圈里,玛塞拉的地位被众人承认,也受人尊重。他常对自己说:“我真走运。”只有一件烦心事会时不时让他突然担忧起来:他的钱包还能坚持多久?夏黛实际上没有付钱的习惯(一些有钱的女人就是有这个特点,这也时常伤害男性的自尊)。在每日午后令人艳羡的兴奋和每个夜晚急迫的睡梦之间,没有多少时间留给玛塞拉忧虑。况且,旅馆住宿和酒店用餐,合起来的总数叫他担惊受怕,但每次分开付账时,他又感到自豪不已。
当然,夏黛贡献给生态组织的几个小时,他们不是在一起度过的;但事后,那姑娘总会开诚布公地给他复述针对她父亲工厂的每一项抵制活动。有一次,她讲到工会的激进分子正在散发恐吓信。
“恐吓谁?”玛塞拉问。
“当然是我啊。也寄给了可怜的邦雅曼叔叔,我就这么称呼朗格勒里。”
虽然恐吓信和累计起来的花销都足以令人忧惧,但这段时期还是非常惬意的。人生路途凯旋行进,让玛塞拉多少有些惶惑了。
“你肯定明白,我不大能接受这种状况。”
“我不明白。”
“当然啦,是出于迷信。我比艺术家还要迷信,而且觉得我的幸运星也可能会带来噩运。那时候我很幸运,真走运,”他念叨着,好像忘掉了他的迷信法则,“或者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点夸大其词?这样一个女人,容貌像家产一样傲人,竟爱上了我,随时准备向我证明她用情有多深,还向每个愿意倾听的人讲一讲我们的结婚计划……我只害怕一件事,自然就是担心婚礼不能及时举行。我的意思是,在我把法郎花光以前。其实纯粹是命运巧合把这位在哪一点上都堪称完美的女人送到了我眼前。如果有人提醒我,仅是夏黛那辆德拉哈耶跑车的汽油费就花了我那么多钱,我肯定要背过气去。”
也不是全无慰藉。那姑娘把跑车借给他,好让他晚上返回旅馆。不论多晚,只要能驾着十二汽缸的德拉哈耶一路飞驰,他就不焦急,因为他自视为“命运的宠儿”,想要凝神敛气地享受此刻的优待。
一旦回过神来,他就意识到眼下的欢愉时刻只能将他引向两个决定命运的方向:胜利或溃败;换言之,要么走向婚姻,要么因资金匮乏被迫撤退:且不论哪个先到来。一件预想不到的事改变了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