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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个下午,他们在圣阿尔班(或是另一个名字很相近的小镇)的一家旅馆里度过。日落时分,他们倚在窗口,想在离去之前再看一眼湖上的风景。
“这里不像艾克斯莱班或者阿讷西的湖那么开阔,但我更喜欢这儿,”夏黛说,“也许是它还保留着原初的野性吧。”
玛塞拉点了点头,虽然在这些事上他没什么想法。“应该说这里很美,”他自语道,“不过我觉得不像别的湖那样令人快慰。”一道陡峭的山岩围在湖岸旁侧,黄昏很快将湖水隐没在黑暗中。
“咱们在一块儿的时候,我就把什么都忘了。还没告诉你呢,这一局我们要赢了。”
玛塞拉问道:
“什么赢了?”
夏黛解释说,他们不光要从布尔歇湖的不同区域提取新的水样,而且明天生态组织提名的一位动物学家和一位植物学家,要和卡扎利斯先生一起下潜到湖底,采集动植物标本。夏黛叹道:
“不好的地方是,我父亲太有钱了。”
“这有什么不好?”
“为了钱,许多人可以放弃信仰,”那姑娘坚定地说,谈到生态的时候,她总会换上这副凝重的口气,“就算是我们的动物学家和植物学家这么正直的人……”
“你父亲可能会收买他们?”
“为什么不会?为了保证万无一失,我得自己下水,或者让邦雅曼去。父亲反对我下水。不是因为他爱我,而是他坚持他和我不该在同一时间冒同样的危险。假如我们两人都死了,工厂就会落到别人手里,这一点他绝对不愿接受。”
“而且他也不愿意让邦雅曼去,他恨透这个人了,对吧?”
“反对邦雅曼下水的人是我。邦雅曼岁数太大。小小几粒盐,就能让他高血压。要是在湖底发生了什么情况,他必须很快升上来,那可怜的老头子就得炸开。”
玛塞拉心里确信她不可能允许他下水,于是自荐说他可以。而他未婚妻的反应是感激万分。
“我不想勉强你,”他说,“可能你信不过我。”
“我怎么会信不过!”
“即便所有人都能被开价收买……”
“这点我很肯定,但我知道有些人是例外,而且我爱你啊。”
他感到心满意足,夏黛信任他。不管怎么说,她拥抱、亲吻他的时候,比往常更加亲热。他们还点了一瓶香槟。
“为你的勇气。”姑娘祝酒道。
“为我们的爱情。”
“为我们的爱和生态。”
那一晚,她如此纵容他,以致在尚贝里与夏黛道别,返回艾克斯莱班时,他还沉浸在狂喜中,忘了第二天那件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但就在回到旅馆、走进房间的那一刻,那份狂喜消失了。或者说,恐惧正等候着他。
整个晚上,逃跑的冲动一阵阵袭来。快到凌晨三点时,爆发出的那股念头较之前的更能左右他的行动;他从床上坐起来,开始收拾行李。说也奇怪:拾掇着行李,焦虑也就不见了。叫他不能完全平静的,反倒是知道自己终将得救的激动。两只行李箱已经提在手里了,他却问自己:“我愿意放弃和夏黛·卡扎利斯的婚约吗?”不,他不愿意。接着他自我论辩道,下潜到湖底,刚好无可辩驳地证明了他的忠诚、勇敢,这将赐予他选定婚期的权威,避免陷入资金匮乏的险境,眼见自己被逼无奈,在难堪中一败涂地。
他寻思道:“与富有的女人相处,假如男人轻率潦草,女人就会占据男人的地位。证明一下男子汉的勇气,兴许能把事情纠正过来。”
在这个无眠之夜,恐惧多次重现,他也多次将它压制下去。天将破晓时,他忽然想到既然卡扎利斯先生、植物学家和动物学家都准备潜水,那么风险也不会太大。借着这个宽慰人心的念头,他试图小睡一会儿。可醒来时,他又自语道:“可是夏黛不愿朗格勒里下去,卡扎利斯也不愿让他女儿下去,她可是比一匹马驹还壮啊。”不过,这种想法并不能证明在内心深处他不爱夏黛。它所能证明的,无非是我们全都了解的一点:恐惧叫人恼怒。
闹钟在六点钟响起。玛塞拉探身朝窗外望去:天还黑着;下着雨;树冠在一阵阵强风里颤动。“这种天气,说不定实验会中止。但愿如此。”
他洗了澡,梳头时抹上润发油,穿戴整齐。旅馆为他供应早餐时耽搁了一会儿。送早餐的不是平时那位女士,而是通常担任旅馆行李员的小厮。
“还有别的东西,”那男子说道;他匆匆离开房间,回来时拎着一个鼓胀的包裹。“他们把这个留在门房了。给您的。”
行李员刚一离开,玛塞拉就拆开包裹,发现里面是一套潜水服以及蛙人的脚蹼和面罩。“说明计划照常进行,”他嗓音颤抖地念叨,“显然,如果一直是这种坏天气……不,我不该再抱什么幻想了。”仿佛要确证宣言似的,他穿上潜水服,而后走到镜子前。“还是吸烟衫好些。”他嘟哝着,开始吃早餐。咖啡是温的。“谁在乎呢。既然不是我的错,那我就七点钟之后再到,也许卡扎利斯不喜欢等人。我不该再抱什么幻想了。”当他用羊角面包蘸牛奶咖啡的时候,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这想法虽荒唐,却湿润了他的双眼。“这说不定是我这辈子最后一个羊角面包了。”他喃喃自语,充满柔情地端详着面包。
交还钥匙的时候,菲丽希塔——旅馆女主人叫这个名字——打趣说:
“这个钟点去参加假面舞会吗?”
“替我保密,”玛塞拉答道,“等一会儿,我就要潜水到湖底去了,去收集污染的证据。”
可怜的跛足女人一脸错愕。
“干吗要去?他们付给你许多钱吗?”
“什么也没给。”
“想听我的意见吗?要是我,我才不会下去呢。我们镇上这座可爱的湖有多深,你是不知道。得有好几百米。别下水了;如果你一定要参加这个愚蠢的活动,千万记住我告诉你的话:慢慢下潜,再慢慢上来。记住了:你要是急急忙忙的,脑袋就会爆炸。”
碰头地点是人们说的“大船港”旁边的一家餐馆。他赶到时,目力所及只瞧见一个水手,他叼着烟斗,穿着蓝色外套,头上是一顶带红穗子的便帽。“就算是湖上的水手,这身打扮也太俗套了。”玛塞拉心想。看水手抽烟的样子,心里应该不大痛快。他朝玛塞拉走过来,问道:
“你也是考察队的?我可不敢祝贺你。谁要是像今天这种天气还得出航,在这儿不算走运,”他摸了摸额头,见玛塞拉没有即刻答话,就警告他说,“万一出了事,你得赔我的船。”
“那真是太棒了。我也是被迫来的,你倒让我负责。”
“你当然得承担责任。你自己也看见了,湖上风浪多大。没有能见度。”
“把这些话都说给卡扎利斯听,这趟考察是他组织的。”
“真不该出航。湖上风浪大的时候,简直比海上还糟。不听劝,就想想那个诗人的小情人吧。她就是在湖中间溺死的,跟今天差不多的日子。”
“去跟卡扎利斯说。”
“我当然要跟他说。这种天气出航,他们得付我双倍的租金。”